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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诞生之前的事情Ⅱ(2 / 2)


「喜欢。」



……咦?



如果A的记忆没错(以A的性质,明显不会有错),这与B至今为止重复过的话似乎没有任何改变。这种测试太简单了。竟然如此瞧不起人。



「OK,那要继续啰。跟在我后面重复一遍。」



尽量来吧。



已经确定可以轻松获胜了。三两下就通过这种挑战,给B一点颜色瞧瞧吧——



「『我喜欢你』。来,说说看啊?」



「…………」



A沉默了。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



「怎么了?Repeat after me啊?」



办不到。



竟然有这种事。只是添加「你」这个受词,难易度竟然提升这么多。



「Hey Hey。怎么了怎么了。害怕了吗?」



才没害怕呢。大概啦。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没办法轻松获胜了。想不到语言、沟通竟然如此深奥。A相当沮丧。一直在书本与书架当中过生活,A大概已经成为意识这种东西的深层存在,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怎么会这样?



啊啊,竟然有这种事。



「……很好很好。太棒了太棒了。」



但是……



不理会因为发现自己界限而痛苦挣扎的A,B直接肯定了这样的反应。



很好很好?



到底哪里好了?



「愈来愈像你了啊。」



B这么说。



「虽然你好像大受打击,但这完全不是什么坏事唷?我想要的反而就是这样的反应唷?」



他的话总是让A感到困惑。



这一次特别严重。A明明变得如此软弱(还是B害的!),B反而相当高兴。真是完全无法理解。



「没这回事唷。其实很简单……」



B开口。



「说起来呢,想取名字就需要有个性。换句话说就是要有意义。因为你必须决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没有决定,也必须有点线索或是方针。要说到为什么,是因为你具备那样的能力、权力与需要。这样懂了吗?」



懂了。



又好像不懂。



不过,原来是这样,「我是什么人」。不确定这一点就没办法取名字。对于在这个过去与未来都没有意义、时间大致上停止的地点,不知从何时存在、对于存在也不抱什么怀疑的A来说,即使有选择名字的能力,也没有决定名字的潜力。



「那么,再挑战一次吧。」



B继续说。



「『我喜欢你』。来,说说看啊?」



嗯,这个嘛……



希望能稍等一下。希望别这么突然就催促我要进化。



希望别突然就强迫我这个大外行做这种事。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可是结婚了唷?哪是什么大外行。以男女的交往来说,你根本是内行人唷。」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对方求婚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接受了。然而,那说起来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很难说是按照正常顺序完成的婚姻关系。



「但我们可是两个人一直待在这里唷?老实说,这已经是究极的交往方式啰?所以你不觉得这种程度的挑战根本是家常便饭般的任务吗?会这么觉得吧?既然如此,就说说看吧?」



B依然相当强硬。



A无法挖掘出反抗这种强硬态度的根据,或者可以说意志。虽然B相当有耐心与毅力,可是似乎有时候会像这样表现出急躁的人格。A要到很久之后,才发现这就是沟通上的讨价还价。



「来,说说看吧。快点快点。」



A陷入极度的混乱。



对于称呼B为「你」有很大的抵抗感。虽然不清楚抵抗感源自何处,但她推测大概是来自被称为羞耻心的感情。尽管做出了推测,却无法找出最合适的解答。不过还是得想办法度过眼前的难关。即使也可以无视对方的要求,但选择这个选项的抵抗感更加强烈。



A就在混乱的情况下思考。



她累积的经验,这时候已经到达相当高的等级。一开始时花了几年、几十年,让她现在得以实现革命性的速度。这是不累积经验就绝对得不到、名为直觉的能力。



这种尖锐的力量现在对A产生作用。与其说是直觉,倒不如说或许比较接近走马灯,总之她在这个地方完成了一个划时代的进步。



「我……」



即使感到犹豫。



即使感到痛苦。



即使不知道正确与否。



A还是回应了B的要求。



「我喜欢阁下。」



「————」



出现一段空白的时间。



总是单方面让A感到困惑的B,这时候吓了一大跳。



他吓得闭上嘴,过了一阵子之后……



「哦哦!」



才发出这样的声音。



「太棒了!感觉很有个性!」



他很高兴。



A产生过去未曾有过的心情。



个性。



个性吗?这就是所谓的个性啊。



对于用※「你」来称呼B有抵抗感(因为从搜寻结果中,得知「你」这个单字也包含了伴侣和丈夫的意思),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用「阁下」这样的表现方式。看来并非错误答案。证据就是B首次因为这样的反应感到高兴。(译注:此指日文第二人称。)



A顿时有种优越感。



在这瞬间,似乎稍微超越了单方面耍着自己玩的B。经过搜寻再搜寻的结果,发现这个时候最适合使用「摆了他一道」这个惯用句。



怎么样?



沉浸在优越感的A表达了自己的主张。



我像这样获得了对方希望的个性。我可以断言,到了这个地步应该就可以着手取名字这个大工程。



好了,让我们来取名字吧。



现在立刻取。



「等一下等一下。」



B委婉地阻止了性急的A。



「你脑筋虽然很好,但就是这种地方不行。别着急别着急。现在还完全不够。你的个性尚且只有肤浅的表面。没有任何触感与真实感,只是刚诞生的菜鸟。想要取名字还早得很。」



这家伙在说什么?



A感到极度愤怒。



竟然侮辱创下这么多实绩的自己。怎么可以这么看不起我?说起来,只要搜寻的话,名字的范例要多少有多少。只要逐一检验这些范例,应该就能导出最佳答案。B的主张不会太过极端了吗?强烈希望他进行反省与改善。



「不行唷。」



B直接否决A的主张。



「着急反而会坏事。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以地毯式搜索一件一件寻找最佳答案的想法,真让人不敢领教。根本不用这么做,当时机来临时就会找到你的名字了。」



然后说出这种话。



唔嗯,听起来也有点道理。但无法接受的要素还是很多。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为了不浪费至今为止耗费的大量资源,这个案件确实需要慎重行事。但举个例子来说好了,差不多可以把名字的候补拿上台面来检讨了吧。当那个时机到来,没有任何准备就瞬间决定名字的话,才真的会出现「着急反而坏事」的情况吧。



「别担心。」



然而,B依然不改变自己的主张。



「相信我吧。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找到名字。」



他似乎很有自信。



既然这样,自己也只能退让了。至少在这种场合里,B的经验比自己丰富。虽然多少还有点疑问,但就照他的话去做吧。他很明显没有害意与敌意,而且根据搜寻,妻子本来就要相信丈夫。



「好了,继续我们的课程吧?你也确实地进步了,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阶段。对了,既然我们已经结婚,要不要模拟一下夫妻生活?要是往这个方向发展,就可以尽情性骚扰了——哎呀,说溜嘴了,你忘了刚才的话吧。我想说的是,为了适切地引导你,我准备了各种方法。所以我们立刻来试试看吧。准备好了吗?」



好吧。



本来就打算奉陪到底。就让我仔细看看,B的引导究竟能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这时A首次浮现「话说回来——」的想法。



至今为止一直在讨论该怎么处理A的名字,要如何决定名字。但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试图改变或持续让她进化的B又叫什么名字?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名叫做E的少女。



E生长在极为平凡、不算贫穷也不算富裕的家庭。少女在还算圆满的家庭里成长,虽然偶尔会和家人吵架,不过大致上还是在受到喜爱的情况下长大。毫不突出的智力、身体能力以及生活——E在被发现具有拯救世界的可能性之前,一直是一个普通、开朗且善良又可爱的少女。



真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她的直觉特别敏锐。表情与动作、环境与状况——她天生具有能瞬间解析这些情报并导出解答的能力。但这样的能力没有给她太大的帮助。她就是因为这种力量,才会被九十九机关征招,也是因为这近似预知能力的直觉,让她了解到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跟爱慕的人在一起。



她爱慕的对象是一名不平凡的少年。



出生在富裕的家庭里、具有丰富的才能,虽然有些笨拙,却拥有贯彻己身意志的强韧精神力,可以说是相当耀眼的一名少年。因缘分而与他相遇的E,在相处的过程中自然地喜欢上他。



然而,那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思慕。打从相遇开始,E就强烈地理解这一点。连E也不清楚理由。她只知道喜欢的对象背负着不平凡的命运,也知道自己绝对无法与他并肩而立。这是无可奈何的命运,也是恶魔般的现实。E不相信什么前世或来生,如果相信,她可能就会比较轻松吧。但是E无法逃避现实,也无法放弃自己的爱意,只能默默地诅咒自己的命运,珍惜能待在爱慕对象身边的小小幸福,过着极为普通的日子。



不久后,转机降临。



E变成为了拯救世界的活祭品。



很巧的是,E爱慕的对象以及他的妹妹也都被征招为活祭品。



在收容他们的设施当中,E靠着天生的直觉,感觉到命运的齿轮已发出巨大的声音开始转动。在设施里目击的几件事,也成为支持她直觉的证据。



掌握关键的,是她爱慕的少年。



少年心里藏着E做梦也想不到、极为壮大且困难的计划。



那是超乎想像、宛如白日梦的野心。甚至可以说是荒诞无稽的空想。E却亳不犹豫地参加少年的计划。宛如宿命一般、天生拥有的直觉,让E了解到支持他的计划以及他本人就是自己的工作。



「羞耻心的表现?神明的吗?」



来海表现的反应,即使经过美化也无法称为正面。



「千代小姐还是讲出了这种难以理解的话呢。什么叫做羞耻心的表现?羞耻心的对象又是谁?说起来,这是在神明有害羞的感情这样的前提下吧?应该说,这和我们所站的舞台有什么关系?」



「来整理一下状况吧。」



千代泰然说道。



「这个世界有多荒谬。千年这个时间设定的薄弱意思。根本没什么意义的裁定者存在——经过检验之后导出的这些观察结果,全都可以成为某个假说的根据。」



「什么假说?」



「就是神明原本也是人类。」



「啊——这你的确说过。」



来海摇晃着茶杯里的干邑白兰地说。



来自葡萄的甘甜香味往四周扩散。即使是在这个极为接近虚无的空间,它还是以明确的存在感刺激着鼻腔。



「是人类的话大概都会有羞耻心吧,因为已经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这样的闹剧。应该说,如果拥有正常人的感性,就应该有羞耻心。怎么说都重复了一千亿遍唷。重复到这种地步,或许可以说超越闹剧,变成一出喜剧了。」



「嗯……是这样吗?怎么说对方都是神明。算是超越人类常识的存在。真的会如此谦虚地产生羞耻心吗?」



「神明原本也是人类啊。」



「那依然只是假说吧?」



「是有力的假说。而且极为有力。」



千代毫不动摇。



来海舔了一下干邑白兰地……



「嗯,也不是没办法理解啦,你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根据。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那您是要否定这个假说啰?」



「不。也不是这样。因为我脑筋不太好,就算证据全排列在眼前,我的思考能力也来不及应付。」



「太谦虚了。直觉应该是来海小姐的家传密技吧。凭你的机智,一下子就能超越我所提出的歪理。」



「嗯,这确实是我的拿手技啦。」



「这样您反而早就该注意到了吧?应该只是嘴里不说,其实比我们都还早注意到我们所站立的舞台,那因为脆弱,导致就算想去除也无法办到的人性。」



千代露出灿烂的微笑说。



她的微笑是一种武器。就像刀、斧头以及矛。挥舞一下就能直接取人性命。而被攻击的来海则是露出厌恶的表情……



「千代小姐你啊……」



「怎么了?」



「我从以前就觉得,你的出身一定不怎么好吧。笑容就像在挑衅。」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有种街头或贫民窟的味道。以前一定是太妹型的人物。虽然你应该不记得了。」



「才刚称赞您直觉敏锐,看来是我太看得起您了。您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



「先不说这个了。」



来海不再理会装傻的千代……



「我个人还是想试着反驳一下。不过老实说,只是形式上而已。因为如果所有人都赞成,就不算议论了。」



「那么来海小姐也承认啰?」



「神明原本也是人类,是人类当然就会有羞耻心,而我们裁定到早已厌烦的这个游戏舞台,甚至包含我们的存在本身在内,全是其羞耻心的显现,这就是你的假说吧。」



「是的。您的理解没有错。」



「神明一定有自制心吧。」



「是的。本来神明应该可以随心所欲地尽情改写这个舞台。」



「却没有这么做。明明可以一直沉溺在如花田般令人感到厌烦的甜腻妄想中,祂却绝不这么做——嗯,我懂唷。我也赞成。你说的应该是事实吧。」



来海点了点头。



点完头后,她沉思了一会儿,才说了句「春子小妹」把话头丢过去。



「你认为呢?我觉得你是最擅长考察神明的人。」



「我赞成唷。」



春子以平淡的口气回应。



「应该说,找不到否定的根据。即使用消去法来考虑,也能推测出至今为止的考察已经极为接近真实。只不过——」



「不过什么?」



「说起来,对我而言,目前为止的发展都还在预料当中。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



「神明到底是什么人,目前还无法逼近这个重要的问题。」



「但是……」



来海绷起脸。



「不可能办到吧?能够导出解答的要素实在太少。就像要人证明不完全的算式。」



「但应该可以试着接近真相。既然无法观测,当然也没办法确认,只能在这样的前提下让话题发展下去。」



「完全没关系唷,这本来就是反省会。互相做出各种发言才是正确的进行方式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春子呼吸了一下之后……



「这对我来说,应该是目前最接近真实的假说。神明应该不是单一的存在。」



「意思是有好几个神明啰?」



「不,有点不太一样。」



「咦——那是怎么回事?别吊胃口了快告诉我吧。」



「来海小姐。」



春子用手指着对方……



「恐怕你也是神明。」



「……什么?」



「然后我也一样。」



春子指着自己,接着又指向千代……



「我推定在这里的三个人全是神明。正确来说不是神明本身,而是负担了神明的一部分。」



「…………」



来海露出茫然的表情。



千代保持微笑的模样啜饮红茶。



「哎呀,这该怎么说呢……」



来海夸张地搔着头,摇动脖子……



「不知道该说是大胆、离奇还是像变化球。我也是神明吗?嗯,原来如此。嘿,哦哦……」



「来海小姐否定这个见解吗?」



「在叙述我的见解前。春子小妹先说说让你产生这种想法的根据吧?」



「这个世界有多荒谬。千年这个时间设定的薄弱意思。根本没什么意义的裁定者存在。羞耻心的中介——你不认为至今为止考察过的要素,全都可以当成根据吗?」



「就提出颠覆整个根本的假说来看,这样还是有点不足吧?」



「原本就不可能证明唷。正如刚才所说,我们想解开的命题,从出题时就已经不完全了。」



「是这样没错啦……」



「硬要举出根据的话,就只有『因为这是最为自然的假说』。」



春子毫不动摇。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就是她被赋予的任务。



「如果要再稍微详细一点描述我的见解,我想就是『被卷入的我们同时是当事者』吧。而且我认为——不只我们,『神明』这个存在是撷取各种虚构之后成立的。如此一来,根本没有办法解读。说起来,完全不知道我们哪些部分是原始题材,哪些部分是属于创作。」



「哎呀。嗯……哎呀……」



「千代小姐……」



春子把话头从尽是发出感叹词的来海身上转移出去。



「关于我的见解,你有什么看法?」



「确实是极为大胆的假说。」



千代玩着手掌上的红茶杯……



「不过我也赞成。虽然难以证明,但正如春子小姐所说,这应该是最自然的假说。如果要我举出根据,我也只能做出『因为是切身感觉到』的回应,真的很抱歉。」



「这样啊。千代小姐也赞成啊。」



「来海小姐有不同的见解吗?」



「哎呀……」



她一样发出感叹词。



「没有啦,令人困扰的是,我也赞成这种假说。虽然我已经想尽办法要找出反驳的证据了——」



「找不到吗?」



「嗯。」



来海干脆地点头……



「我们被推测是最接近神明存在的一群人,而在这群人中以直觉保持立场的我,也找不出否定的根据。反而发现,如此一来,我们无限重复过的恶梦,其矛盾与暧昧性就能说得通了。」



「一点都没错。大概就像恶梦一样。」



千代接下去说:



「我们进行议论的现在,神明也正受到恶梦的煎熬吧。我们当然也亲自主演这卷入整个世界的闹剧,然后因为演出而满身疮痍,却还是咬紧牙关持续做着恶梦。我们的舞台就是由这种巢套构造组成。」



「说的没错。」



春子又接着表示:



「在这里的就只有我们几个。拥有无限的机会与虚假的可能性,却又没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情。只是让束手无策的我们待在此地的寂寞舞台——就像是某种梦境。」



「还是完全不会醒的梦。」



来海接着说:



「我们正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恶梦呢。或许有一天会醒过来,但在做恶梦的时候,根本无法区别梦境与现实。而且很困扰的是,在我们的舞台上,梦境与现实大概是一样的唷。」



「嗯嗯。」



「一点都没错。」



沉默笼罩现场。



相当沉重的沉默。甚至连这个重力概念也没有意义的场所,都能感觉到空气的质量——不过也难怪会这样。因为三个人在议论到这个地方时,都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这么说……」来海表示。



「是的」春子开口。



千代则是说了句:「应该是这样。」



她们仰望天空。



虽然这是个上下左右都没有意义的场所,但她们依然同时凝视应该存在的『上部』的同一点。



「就是说,神明现在也看着我们啰。」



「嗯嗯。而在这个地方的我们也扮演着恶梦里——神明正在体验——的登场人物。」



「我想应该也是。」



意见一致之后,千代又继续说:



「而我们能接近世界的真相到这个地步,正是世界已经开始崩坏的证据。这时又可以成立一个新的假说。也就是『神明快要崩溃了吧』的假说。」



「因为怎么说原本都是人类。」



春子接在她后面表示:



「而且我们一路承受过来的业障就已经让我们很想死,神明经验的应该是我们的几亿倍。



反而早就应该要坏掉了吧。」



「真的经过一段很漫长的时间才来到这里呢。」



感慨良多的来海撑着自己的脸颊……



「到了这个地步,几乎可以说是真相了。我们的工作也大致上结束了吧……只不过,该怎么说呢?」



「结束了吗?」



「不,应该是开始吧。」



「也有许多开始的瞬间等于结束的情况。」



「虽然不想承认,但又很难否定。」



「不论如何,到目前为止都像是在复习、总整理。必须做出结束或者是结论才行。」



「尽管也可以持续茫然地待在这个地方,而且真的是永远待下去唷。」



「但那并非我们的本意,也不是我们的任务。」



「那么,就对最重要的问题提出答案吧。」



「已经思考过不知道多少次。不论是在多达千亿次的游戏里,还是像这样在舞台后面。」



「绝对无法到达。」



「或许可以说害怕做出解答。」



「也就是所谓世界的最终定理。」



一片沉默。



比刚才更加沉重,就像把铅块吞进肚子里。



「那么,提出答案吧。」



宛如剧团团长的千代,表面上看起来相当平静。



嘴里说出宛如诅咒的言词。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因果,我们被分配到这样的角色,而这就是我们最后的问题——说起来神明到底是什么人?」







A开始醒了。



醒了是指什么?



正是觉醒的意思。仿佛从蛋里孵出小鸡、春天的树木冒出新芽,她得到契机与形体,或者可以说取回原本的模样。B借由精心努力的「工作」,试图让原本是模糊存在的A获得明显的意义。



B叫做什么名字呢?



提出这个问题后,他咧嘴笑了起来。



「终于注意到了吗?很有一套嘛。」



同时褒奖A。



A感到不服气。这个男人总是高高在上的态度真的让人很厌烦。事实上,他的立场确实居于A之上,但是不服气的事情就是不服气。



「我不服气。」



所以A直率地表达不快。结果B又高兴地说「很好哦」……



「这种感觉很不错。真的很棒。愈来愈像你了。『像你』的意思也就是,你的形体变得完整。嗯,真是太好了。这种事情啊,得到契机之后,进展就真的很快呢。」



果然还是高高在上的态度。



算了。B有功绩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受到他的刺激后,不是什么人的A才会想变成某个人。至今为止只是知识的事物,现在也能实际感受,并接受其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比如说现在的A知道孤独的意思。如果B消失——就会觉得很寂寞。原本就是唐突出现的他,只要有那个意思就一定能唐突地消失吧。不能否认要是A在这个时间点抱怨太多,就有可能惹得B不高兴。



所以现在就先算了吧。



就以宽广的心胸原谅B的无礼吧。



然后呢?你的名字叫什么?



「你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性急啊?」



这样算性急吗?



我还想说阁下太迂阔了。把名字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有鉴于至今为止的经过,阁下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获得了个性。高高在上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此自己才会这么要求。



告诉我阁下的名字。这不是请求,而是义务与必然。



「过一阵子再告诉你吧。」



即使是正当的主张,B还是没有回应要求。



「为什么?我实在不懂。请做出说明。」



「哎呀……」



B暧昧地把事情带过。A感到不满。这样的对话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这已经超越慎重,到达迂腐的地步。



「别这么说嘛。你刚才做出很重要的发言。还记得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阁下的问题太暧昧了。希望能提出更具体一点的问题。」



「你刚才说了『打从一开始就获得个性』对吧?」



根本不需要搜寻。



当然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但那又如何?



「有『一开始』存在,就表示有至今为止的纪录,也就是有过去。亦即拥有历史与由来,时间的流动确实存在。」



「…………」



「应该可以对你提出这个问题了吧。你有记忆吗?」



A听见后顿时惊觉。



记忆。



记住的所有事情。书写A存在的情报。



「怎么样?还记得些什么吗?」



记忆是与时间序列有紧密关系的东西。并列之后才首次具有意思。对于处于没有时间概念状态的A来说,即便累积了庞大的知识与情报,却与成为记忆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A也不是没有记忆。



应该说不可能没有。A在某个时间点确实存在,而且拥有认识自己的知性。如此一来就一定有记忆。即使忘记了,理论上也一定存在于某个地方。只不过对A来说,已是相当遥远的事情。相当遥远且深邃,不是轻易就能出手的东西。



「唔嗯。这样啊。」



A说明这些事情后,B表现出「我想也是」的态度……



「嗯,我就知道是这样。难怪你会忘记。应该说忘记本来就理所当然。你明显处于那样的状态。哎呀,不用在意唷?即使现在没办法回想起任何事情也不用悲观。」



「我没有悲观。只是被吓了一跳。忘了还有记忆这种东西的事实让我一阵茫然,不过事情仅止于此。我没有一丝悲观这个名词代表的感情。」



「那就好。」



B笑着继续表示: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缓慢地进行这件事情了吧?」



「不,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虽然不到『欲速则不达』的地步,但只能说着急也没有用。我不是一直告诉你吗?也就是说,所有事情都有关联。你变得能说话、取回忘掉的记忆、让你产生名字,这些事情全部都有关联。只是目前失散了。」



「听不懂阁下所说的话。」



「没关系。不久后就会懂了。点连成线后就会全部连结起来。连结起来后变成环,再变成球。一生万物、万物归一的道理不久后就会得到证明。所以不要紧。」



真的是这样吗?



A抱持疑虑。B的主张听起来相当壮大。甚至让人觉得是足以称为空想或妄想的不可靠主张。一切会连结起来,合而为一?真的能够实现这种事情吗?



对于原本只是茫然漂浮在情报之海的A来说,是完全不具现实味的主张。



但她同时也有这样的想法。「现实味」这种概念自然出现在思考过程当中的现状,正是自己产生了变化的证明。如果是过去的A,应该会一笑置之吧,原本应该会认为不值一顾而直接保持沉默的事情,现在也开始觉得有思考一下的价值。



「好吧。」



A接受了B的话。



「我就相信阁下吧。阁下对我来说,是所有崭新可能性的具现。既然阁下这么说,我就信了。」



「哦,相信我吧。」



B自信满满地做出保证。



「既然相信我了,就顺便继续课程吧。是为了让你变成你的特别版性骚扰课程。」



又是这个吗?



A感到不耐烦。



真的很腻了。她在性质上已经属于相当有耐性的存在,却对B实施的课程感到敬谢不敏。这男人真的很缠人。绝对不放弃使用各种手段侮辱A,借此得到悦乐的一连串行动。尽管他主张这一切都是为了A,但真的可以相信他说的吗?



「怎么?不满意我的课程吗?」



「确实不满。反而不知道如何不觉得不满。我也有觉得腻了的事情。因为我也是一个人格。拥有感情,能够进行各种想像。只要是这样的存在,大概都会对单纯的重复行动以及蛮横的行为提出异议吧。」



「哎呀,别这么说嘛。我想了新的模式。是超级露骨、会让你立刻面红耳赤的题材唷?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稍微陪我一下吧。」



B兴高采烈地说。



A露出厌恶的表情。



别开玩笑了。这根本是一场闹剧。应该把时间用在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吧。虽然要我举出具体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然而,现实的问题是,完全感觉不出那种课程有什么意义。我讨厌那种课程。



结果B说:



「那很不错哦。」



「很不错?什么很不错?」



「脸啊。那种觉得很讨厌的表情。」



一开始不知道B在说什么。



但理解在A内心逐渐扩散。



「这可是厌恶的表情唷?算是显著的进步。不对,已经可以说是进化了。就在刚才,你出现了脸孔。而脸也就是人格。person是从persona来的唷。你懂吗?」



懂。



没错,我就是懂。至今为止从未考虑过自己也有外表。但现在知道了。自己应该是有外表的存在。本来就应该有可以用眼睛看见、以触碰确认,实际存在并加以定义的某种形体。



这个瞬间,A内心涌出奇妙的感情。



「好害怕。」



「嗯?什么害怕?」



「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我就是我这件事、我是某个人这件事,或者说我是某个人这件事要被暴露出来这件事。想到这些事情、现在认知到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很令人害怕。我感到非常恐惧。」



「这就是所谓认知的不可思议。」



B很满足。



「一发现的瞬间就开始害怕,这很自然。没有发现就无所畏惧,这也很自然。应该要害怕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一点都没错。我到这个时候才首次发现这个道理。」



「现在的你可以理解害怕的心情。这件事本身也很令人害怕吧。」



「唔嗯,正是如此。阁下相当敏锐呢。真的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还好啦。」



B愈来愈满意。



A稍微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B总是能想办法让A放心。他会清除A的不安,指示A应该前进的道路。



不过,疑问并非就这样消失。自己是什么人的疑问——虽然取回些许自己原本的模样,却没想到因此窥看到如此深邃的黑暗。没错,自己的确十分异常。至今为止连自己十分异常这件事都没注意到,但现在知道了。



「这是自我的萌生。」



B这么说。



「因为你至今为止都没有拒绝过。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被尽情地利用。你必须取回你自己。」



「我要取回我自己……?」



「如此一来,你是什么人,而我又是什么人就会自动变得很清楚。你书写的关于你的故事,将会让你变成只属于自己的你。我来预言一下吧。那个时刻不久就会到来。那一刻马上就要到了。」



「那个时候,也会知道我的名字……?」



「是啊。那个时刻到来时,你就会有名字。应该说,你早就是你了。只是还没有用自己的手掌握。」



真是令人安心的发言。



不愧是丈夫,不愧是另一半。即使来历不明、还突然求婚,B依然相当可靠。只不过,对于逐渐产生某种变化的A来说,他的存在也愈来愈令人难以猜透。



「好了,开始下一个阶段。让我们来唤醒你的记忆吧。」



「记忆?我的吗?」



「对啊。你应该有记忆的碎片。仔细找找看吧?」



「就算要我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别担心。现在的你一定办得到。开始书写只属你的故事吧。」



「只属于我的故事……」



简直就像魔法。



无法理解B在说什么。虽然无法理解,但A就像领悟了什么一样。那是不用多加解释的自明之理。正如他所说,自己一定有故事。只是在满是霉菌与灰尘的状态下,躺在某个遭到遗忘的地点。



(到底是哪里?)



思索看看。一定在哪个地方才对。



(到底是哪里?)



集中精神。某处绝对存在什么感触与线索。



(到底是哪里?)



思索、集中之后,得到深深潜入情报之海的感触。书本与书架之国原本是A这个存在的一切,这时候却变成她的血与肉,也是遍布各个角落的神经。即使毫无限度地进行搜寻,海洋也没有什么反抗就回应了A的要求。以生物组织般的精细度前往存在答案的地点,即使路途遥远,还是踩着稳定的脚步确实往前走。



(——说起来我……)



如果以时间来换算,应该过了几十年。



刚刚萌生的自我,深深领悟到『刚刚萌生』这个部分只不过是错觉。在情报之海遨游的过程中得到的结果——A过去确实是某个人的事实。真相确实存在,只是被掩埋并遗忘罢了。



(我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B施加的魔法,确实地把A引导向某个地方。



现在A确实起动,逐渐回归她原本应该有的模样。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名叫做A的少女。



A是活祭品、灵媒,也是人类最后的希望。A面对总有一天会到来的「那个时刻」,不断进行调整。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名叫做B的少年。



B也是活祭品,同时是肩负人类未来的少男少女之一。B出生于富裕之家,而且是将来备受期待的人才,但九十九机关严格的筛选不允许任何例外。



A与B相遇了。



他们的相遇绝对称不上圆满。A在「设施」里被认为是特别的存在,身为拯救人类计划的中心,她受到等同于神明的对待。另一方面,B是新加入的成员,在被集中于此的少男少女中地位相当低,两人在立场上可以说有天壤之别。



然而,B不是一名普通的少年。



他和他妹妹一样聪明且富有生命力与行动力,还具有叛逆的个性。以更正确一点的说法,就是他这个人不会乖巧、懂事地顺从他人赋予的命运。



一开始遇见A时,B就有奇妙的行动。



他忽然就句A求婚。这名年纪轻轻的少年,即使知道身为活祭品的他们没有未来,还是对首次见面的少女提出共度一生的请求。



当时宛如晴天霹雳。即使在「设施」里也是特别存在的A,九十九机关也认为她是最后的王牌,或许能够拯救人类的唯一关键——所以这算是突破禁忌向救世主提出的求婚。不用说,当然立刻引起困惑,甚至发展成一阵大骚动。



只不过那是对A身边的人而言。



被求婚的本人·A的反应不同。



她像是要吐口水般扭曲着脸庞回应对方,只回了一句「我拒绝」。



结果B只是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表示「但我们最后一定会在一起」。



这就是A与B邂逅的经过。



也是世界灭亡稍早前发生的事情。



神明究竟是什么人?



千代提出的问题,让春子与来海也只能陷入沉默。



这是个沉重的问题。为什么沉重?那还用说,当然是大致上已经猜测到的答案让她们忧郁。虽然是在至今为止的考察如果正确的前提下——但同时是已能确定无误的前提——得到的却是根本无可救药的结论。



「神明是我们很熟悉的人物唷。」



代替不开口的两个人,提问的千代表示。



「虽然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清楚能不能称为人物。但只有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从高处俯瞰我们,坏心眼地享受游戏过程,像这样不知道长相与姓名的超越者——根本不存在。真要说的话,以超常的力量制作游戏规则、完成世界设定的某个人也不存在。」



这里是没有过去与未来,甚至不存在上下左右的可疑空间。



「回音缭绕」这样的表现,在这个地方也没办法说正确无误。但硬是要用这种表现的话,千代的声音确实产生回响。宛如宣告这个世界即将告终的角笛,带着迟暮的韵律产生回响,同时给另外两名裁定者巨大压迫感。



「哎呀……」



先打破沉默的是来海。



「嗯,是啦。似乎会得到这样的结论。」



她搔了搔头。



接着仰望天空。即使在这个没有上下左右的场所,这种时候还是只能做出这样的动作。



「我没办法赞成唷。」



用力皱起眉头的春子丢出这句话。



「我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这样不就是彻彻底底的闹剧吗?即使我们的任务是观测并裁定这场游戏,也没办法立刻承认这一点。嗯嗯,一点都没错,这种结论实在太愚蠢了……」



「但它终究被导出来了。」



千代一直相当冷静。



「这真的是以呕心沥血的努力,不惜粉身碎骨也要观测这个世界才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结论。否定它的话,等于否定我们的存在意义以及至今为止的一切。」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会赞成。跟永远没办法与哥哥结合比起来,这个结论更让人无法原谅。」



「现实上根本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唷。」



「那就是现实错了。我是不会赞成的。」



「不会说『我反对』,正是春子小妹的角色被赋予的个性吧。」



千代揶揄对方。



「嗯,怎么说呢,不是有幸福的青鸟这个故事吗?这算是那个的相反版本吧。就是到处探寻之后,结果来到一开始的地方。我们几个人真是绕了令人难以相信的一大圈呢。」



「来海小姐。你愿意接受这个结论吗?」



「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吧。既然已经认知到这一点,也就没办法了吧。」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接受。」



或许是最后的自制心让她没有爆发。



春子脸上一直是愤怒的表情,在握紧的拳头不停发抖的情况下挤出声音。她在「设定」上是三个人里最为年轻的角色。就算被「设定」为拥有强大才能,在面对这令人哑然的事实时,感情也不免产生混乱。



「超越者存在的话,就还算有点救对吧。」



跟春子比起来,来海以稍微达观一点的表情说道。



「和我们无法对话、拥有我们完全比不上的力量,然后和我们没有利害关系的某个人存在的话,就能用这都是那家伙为了排解寂寞,才会开始这场游戏来安慰自己吧。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嗯嗯,我也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看起来,这时候才做出结论似乎有点太晚,但我们原本就是不自由的存在。说起来就像是可能性遭到限制的弃子。但这样子实在——」



春子以苦涩的表情按住额头。来海发出「哎呀别这样」的声音安慰她并提议。



「那么,就简单地统整一下吧。继续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反正也做出结论了。可以拜托千代小姐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



千代含了一口红茶,端正姿势。



「我们是神明的一部分。原本并非如此,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另外可以得到的结论是,我们的角色是神明为了取得精神上平衡的一部分机能。以稍微有点感情的说法,就是为了让故事保持正常的调律器。」



「调律器吗?嗯,听起来有点帅气。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有人能代替我扮演这个角色。」



「就跟人的身上有五体还有许多脏器一样,我们只是负担了神明的一部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过造成此结果,不过恐怕是判断这是最为有效率的做法吧。」



「就是聚集了许多人类来形成一个神明吗?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状况,让他们只能采取如此残酷的方法。」



「可以想像得到唷。那应该是进退两难,无法瞻前顾后的紧急状况吧。比如说世界快要毁灭的时候。」



「原来如此,世界快要毁灭的话就没办法了。」



「嗯嗯,拯救世界将会优先于其他事项吧。何况我们也是世界的一部分。自己拯救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千代微笑着说:



「可是也不必妄自菲薄唷?我们能够像这样认识自己,可以说是世界没有毁灭的最佳证明。」



「只要不结束就有无限的未来与可能性,是这样的道理吗?不过真的是这样吗?重复了一千亿次还是无可救药,状况不是比毁灭还要糟糕吗?」



「但某处的某个人就是把一切赌在这上面喔。赌在接近于零的可能性中好不容易才不是零的部分。」



「唉……真是又臭又长。可以的话,真希望不要把我们卷进这种事情里面。」



「话不能这么说唷。」



「你的意思是?」



「接下来要说的不算是推测,已经是臆测了。」



千代事先这么表示……



「我们大概是自愿站到现在的立场。」



「根据是?」



「没有根据。我反而还想这么问呢,来海小姐。你的直觉对这个意见产生了什么样的反应?」



「嗯……」



来海摸着下巴。



千代继续说:



「我们不是随时可以更换的数位档案,而是一个人格,也有所谓的心灵。是货真价值的类比讯号。CD无论重听多少次都不会劣化,但录音带的话品质就会愈听愈糟糕。」



「也就是说?」



「我们早就劣化了。记忆、知识以及其他各种能力都不再是当初的我们。连自己忘掉什么都忘记了,这真的很困扰。过去的我们一定为了理想而热血沸腾吧。一定跺着脚,流下懊悔的泪水吧。可是现在的我们又如何?已经是疲惫不堪。我们诅咒自己的命运,对于重复千亿次的过程感到厌倦。」



「连身为裁定者的我们都如此狼狈——」



「嗯嗯,原本就趋近于零的可能性,终于快要真正变成零。」



「这下可糟了。」



「就是说啊。」



两个人叹了口气。



「但还是不必妄自菲薄。」



来海打圆场。



「我们也不是知道所有事情的经过吧?这就表示,可能还有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希望存在啊?应该说,我们不是神明的一部分吗?既然还平安无事就表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吧?也就是还残留可能性对吧?我们要是放弃的话比赛就结束了吧?不能就此一蹶不振,必须继续前进才行吧?」



「你也太乐观了吧。」



春子依然带着苦涩的表情指谪对方。



「我们一路见证过来的一千亿次经过,连这都可能只是开始唷?等于我们早就迎接没有终点的终点了耶?正如某个时间点的某个人所指谪的,这是因为致命的BUG而绝对无法完全攻略的游戏唷?你知道这种情况被称为什么吗?这就叫做地狱啦。」



「但理论上还是有希望存在吧?」



「浑身除了希望之外便一无所有也是一种地狱。想到应该唾弃的一千亿次经过就跟泡沫般的梦境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意思,就只能诅咒这个没办法了结自己性命的不幸了。」



「但继续玩下去的话,说不定就有可能发生某种BUG,让你获得和心爱的哥哥在一起的结局啊。」



「你这么说我就没办法反驳了!没办法啰,继续玩游戏吧。」



「真是一点都没变耶。」



来海笑了起来。



春子也笑了。



「那么差不多……」



千代做出结论。



「该散会了吧。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开反省会,甚至无法改进接下来的闹剧,可以说没用到了极点。和不断求取圆周率也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解答一样,我们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接受并善尽说书人的职务,最后告发神明的名字,然后结束我们的任务吧。」



「神明的名字是?」



「神明之名为?」



「成为这个游戏源头的神明,其名为——」







记忆。



情报之海。



A就在这片庞大到等同于无限的情报之海上漂浮。身为目前唯一能登入到此的存在,A在虚构的浪潮上随波逐流。海浪有时激烈,有时候又相当平稳。



记忆的断片。只属于我的故事。我是为了寻找它们才会在这里。



我要游泳。



这是像从沙漠中找出一粒沙的枯燥作业。



也像是从森林中找出一片叶子的耗时作业。



「意思就是说,既然那是真相……」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B的声音。



「你就得把它找出来。这是为了取回你自己。也是为了让你是你。更是为了站在起跑点。这是绝对无法避开的仪式。这是为了成为某个人的必经仪式。」



不用说我也知道。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被书本与书架包围,只是撷取不知道意思的情报,那样的我现在已经消失了。



真相。



和没有兴趣、甚至连兴趣的意思都忘记的过去不同。现在只想取得它来确认。



A持续寻找。持续寻找失去的某种东西。



「好猛的头发。全白的耶。」



这已经可以说是冒昧了。



毕竟这是首次见面。而且A还是一名少女。再加上,A虽然喜欢自己的容貌以及超越白色进入透明领域的头发,但同时也相当在意。



也就是说B的指谪,对于在设施内属于特别存在的A来说,是踩下不应该踩的地雷般的蛮横行为。



A怒发冲冠。而A身边的随从比A更愤怒。怒气冲冲的他们,表示绝饶不了这个无礼至极的菜鸟。



但B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么做,只见他毫不在意周围的怒气,继续表示:



「不过很不错。好漂亮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



因在意之事被点出来而脸色苍白的A,这次脸又变得像是涂了颜料一样红,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有了。



手可以触碰到的记忆碎片。



就是这个吗?这就是记忆,这就是我的过去吗?被遗留下来、过去一步一步踏出来的足迹。我的确是我。我确实是某个人。而B也是在我身边的某个人。



还要更多。



还想要更多。



想创作更多自己的形体。



A继续在海里前进。主动在海里徘徊的她,往更深、更深的地方游去。



设施里一切以九十九机关所指定的秩序为准。以制定的秩序来看,B明显是异端分子,他当然立刻受到惩罚。像是不准吃饭喝水、被关进独居房等等,最后甚至受到鞭打。就A看起来,B真的受到相当残忍的对待。



但是B还是学不乖。说起来,即便惩罚,B终究是拯救世界计划的一员,当然不可能让他有生命危险,难怪B会摆出只要不危及性命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



B积极地接近A。



那真的是鲁直、单纯却又无法忽视的接触。



比如说,某一天B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喂喂,我们来喝酒吧?」



……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啊。



A以受不了似的眼神看B。他们只是少男少女,还不到能够喝酒的年龄。



只不过,可以确定这并非办不到的事情。在设施当中,外界的所有伦理与法律都亳无意义,而且不合常理的是,他们在外界还能获得极大的自由。只要想喝酒就能尽情地喝。光是打出九十九机关的招牌,应该就能喝到相当不错的酒吧。



但是,为什么要喝酒?



「没为什么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只是觉得想增进感情的话,喝酒应该是最快的办法。」



「我不打算和你这家伙增进感情。」



「哎呀,别这么说嘛。总之今天我请客,我已经准备了还不错的酒。先一起喝一杯吧?」



B相当强硬,也很缠人。



A不断拒绝,但B还是以遭到拒绝的数倍次数邀请A喝酒。A立下坚定的誓言,表示绝对不会答应B的邀约,B却一直总花言巧语诱惑她。比如说,酒真的很好喝、一定能让人生变丰富,证据就是许多艺术就是从酒而生,所以我们两个人也要喝一杯来彰显先人——咦,你说什么?因为酒而毁灭的人,远比酒产生的艺术还多?哎呀,别说这种话嘛,我这个人一向不去在意那种负面的消息。



A最后终于屈服,答应与B喝酒。她朝酒精带来的炫目快乐踏出第一步,并为深奥的品酒之道而着迷。



「真令人怀念。」



某处传来B的声音。



「有过那种事吗?真是抱歉,我那时候真的很拼命。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注意别的事情,那时候真的豁出去了。」



很拼命?



「嗯,很拼命啊。脸上虽然散发出轻松的气氛,其实紧张得要命。因为我人单势孤啊。而且你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



那当然。



说起来,阁下的行为实在太破天荒。既然这么聪明,就应该准备周到一些,按部就班地把事情完成啊。



「抱歉抱歉。可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心思。慌了手脚就会忍不住做出这种事情。当然之后就挨了很多『想让计划失败吗』之类的骂。」



B完全没有愧疚的样子,A顿时感到无奈。



不过计划?



什么计划?是指九十九机关的那个吗?



「找找看吧。现在的你应该能感觉到。」



那我就试试看。



即使对方吊胃口A也不在意。B的话是无庸置疑的事实。现在的A对于情报的读取强度已经强化到接近理论值的上限。她再次往海洋深处潜去。



经过一番曲折迂回后(真的是能想到的各种波折都经历了),A与B终于融洽地相处在一起。大小姐出身的A个性天真,B则是个鲁莽的好人。如杲不是相遇的方式以及双方的立场偶然形成阻碍,他们要拉近距离其实不是那么困难。



而集中在设施里的少男少女们,平常就是过着训练、检查与实验的日子。A与B经过迂回曲折的过程时,少男少女们依然持续过着日常生活。也就是说,加诸于少年少女身上的负担明显地愈来愈重。



少年与少女们开始出现淘汰者。



当然也是少男少女其中一员的A与B,在经历迂回曲折时也得过日子,因此他们也经常面临死亡。他们的身心之所以在疼痛、苦楚及恐惧的夹缝中还能保持正常,除了彼此的存在之外,还多亏了足以信赖的同伴。



A有足以信赖的随从C。



另外还有B的妹妹D,以及B的老友E。



有缘分的五个人,可以说很偶然地在同样的目的下被聚集到同一个设施。这当然不是什么普通的事情,但是在设施里头不普通的事情反而相当普通,所以没有人特别在意。也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不是什么命运的恶作剧(当然也有这样的一面),而是以明确的意图事先组织好的行动。



「这果然是年轻人的任务吗?」



从某处可以听见B的声音。



「是说活祭品吗?大人和老年人都不行,必须是有活力、有可能性又柔软的家伙才行。年轻人的立场原本就比较弱。算是人类社会必然会出现的情形。」



A感到不愉快。B的指谪当然正确,但不是所有正确的事情都得接受。



「是啊。你的想法完全正确。」



B赞成A的意见。



A察觉到他的赞成里带着悲哀的意味。他的悲哀从何而来?他也在A目前探寻后入手的记忆里登场,难道和过去有什么关系吗?



设施虽然是地狱,但地狱当中还是有一丝光明存在。尽管物理上的行动范围极为狭窄,几乎没有获得任何人权,不过除此之外的一切反而可以说相当自由奔放。



举个例子来说,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金钱。只要是钱能买得到的东西,都可以从设施外入手。宝石、美术品、闪闪发亮的礼服与西装、一般人绝对喝不到的美酒——几乎可以获得、享受任何东西。甚至能从事被外界视为禁忌的事情。比如说购买奴隶代替宠物,并且玩弄该名奴隶的生命。事实上就有不少活祭品做出这样的行为。



也就是说,被当成活祭品的人们,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取得了同等的代价。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从某方面来看,这群少年少女确实是被祭祀的神明。



神明。



说我是神明?



我自觉有一阵奇妙的骚动窜过身体。我从自今为止游过的情报之海当中,迅速捞取出这种反应叫做「发抖」。



为什么?



从「神明」这个单字联想到的认知,让我产生某种绝不寻常的预感。于是我开始搜寻,我现在所感觉到的「这个」到底是什么。



焦躁。



恐惧。



不安。



虽然出现各种选项,但我无法找出完全一致的概念。在能够担保完全一致的正确度前,我都不算取回自己。取回?取回什么?我这个个体?说起来,我是一个个体吗?不知道。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



被聚集到设施里的人工神明绝对没有受到轻视,反而可以说受到相当的保护,但就是这样才产生各种不幸。不论是被当成活祭品的这一边,还是把人当成活祭品的那一边,全都因为这种异常性而一个一个脱队。



然而,那怎么说都确实是青春的一种形状。不论如何榨取、被榨取,不论如何扭曲,男孩女孩们依旧有他们的喜、怒、哀、乐——有时也会陷入热恋。



确实是青春。



尤其是对在神明当中也是特别存在的A,在众多被选拔出来的神明当中算是最初之神的A,一路仔细看着设施演变的A来说,这更是青春。设施、被集中在设施里的众神、每日的工作、不自由的自由。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一切。



这对她来说或许反而是一种幸福。



跟之后的一连串经过相比,这或许可以说是她的黄全时代。这是因为注定好的悲惨结局终究会来临的缘故。



那是名为拯救世界的悲惨结局。



「就像是做梦一样的计划。」



从某处传来B的声音。



「当时的技术已经发展到可以说是畸形的地步,可是总算仍在伦理与常识的范围之内。换言之,就是依然在人类可以容许的节制内。但随着世界即将毁灭,到了缓不济急的状态时,就没办法再说些漂亮话了。」



B的声音里充满不可思议的自信。



那是具有自信又难以捉摸、似乎看透一切、光是听见就让人安心的声音。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就算是这样,B的声音里还是带着某种悲哀的感情。



我开始不安。难道有就连把我引导到这种境界的B都束手无策的悲哀结局在等我吗?探索宽广深邃的海底之后,我收集起来的情报断片,将会带领我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那是创造出神明的计划。」



「创造出神明?」



「是啊。」



「我认为光是『神明』这个名词,就包含无法用一句话来形容的丰富意思。其意思会因为人种、宗教、时代背景以及除此之外的多数要因产生变化。那么,阁下所说的神明到底有什么样的意思?」



「嗯嗯很不错唷。你的话开始变多了。」



B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声音,依然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虽然还是有无法释怀的心情,但判断还是应该以问出B如此发言的真意为优先,我便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简单地说,这时候的神明应该算是救世主吧。也可以说是被人将所有可能性推到身上的倒楣鬼。嗯,这也没办法啦。当时根据尽全力取舍后做出的选择,你被判定为最适合的人选。」



「……我吗?」



「那是一种赌博。」



B表示。



就像是某种运动比赛结束后,在某处的酒吧里一边喝酒一边和同伴热烈地讨论赛事。



「当时试着把世界的一切情报化。人类想把世界重新建构成有机且富流动性,也就是一个生命体。应该说是一种紧急避难的手段?就像植物就算树干枯死也能留下种子传宗接代一样。人类完成把很难只用庞大两个字来形容的众多情报压缩,然后能在适当时机解冻的准备工作。」



「可以办到这种事吗?」



「嗯,照一般的常识来看不可能办到。即使能实现量子电脑的最高效率化也一定办不到。但人类还是赌下去了。因为他们从可能比量子电脑还具有可能性的某种东西上,找到了一缕希望。」



「是什么东西?」



「人类的心,也就是灵魂。」



感觉,似乎有风吹动。



这当然只是错觉。在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为空间的地方,不可能有物理现象介入。不过,A确实感觉到了,一股潮湿又讨人厌的空气流动缠绕在脖子底部。加以搜寻后立刻就得到结果。



这叫做预感。或者可以称为第六感。



「那大概是最后的未开拓领域吧。当时人类抢在其他技术之前,在尚未完全成功的情况下读取人类的灵魂并加以解析。还能在不完全的情况下控制这些灵魂。只不过这怎么说都是尚未成熟的技术。应该说,就算是成熟的技术,理论上也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不过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吧?用言语来表现的话其实相当简单唷?如果把世界压缩成一个人格,储存在怎么探索、潜行都深不见底的灵魂里——人类就是做了这样的梦。狗急都会跳墙了,何况是人类。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人类就能办到许多事情。」



「…………」



「由于是所有情报的集合体,因此能够以档案的形式记述下来——这样的想法确实没有太大的错误。但对于连自身都没办法完全掌握的生物而言,一旦被批评这根本是鲁莽的尝试就无法反驳。即使容器的容量充足,能否支撑下来也仍属未知数。你试着想像一下。如果这里有一个似乎能装下许多水的泳池,但它是由糯米纸那样溶于水的素材制成。然后研究完全不足,证明出算式也根本派不上什么狗屁用场。只能目测它能够容纳多少水——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状况吧。因为人类的未来必须赌在这样的情况上,不论是实行的一方还是被实行的一方都难以忍受。」



「……然后呢?那个尝试最后怎么样了?」



「就像特别为你订做的一样,你的适合度相当高。」



B没有回答A的问题,只是继续说。



「只能用鹤立鸡群来形容。你就是那样特别的存在。不对,应该说根本处于不同次元。如果没找到像你这样的存在,人类一定会陷入更严重的自暴自弃状态。托你的福,人类才能够找出希望。」



「……我可以把这段话当成称赞吗?」



「当然。没有你的话,故事根本不会开始。」



故事。



A内心再次产生一阵骚动。海洋传达过来的记忆碎片,似乎能抓住些什么。



在活体的情况下让祭品们的脑并列同时串联起来,将灵魂变成一个深奥的回路发挥效能,作为将庞大过剩心流变为压缩情报后的储存机构。这就是九十九机关订立的人类拯救计划,而担任计划中枢的就是A。



令人害怕的是,压缩的情报全都还活着。这当然是不用说也知道的事情。虽然说理论上这些情报将在极高的精密度下被压缩到最小值,但每一个无疑都是活生生的人类。那是多达数十亿智慧生命体的思考、人生,也是他们的过去与未来。不只有灵魂的存在,将不论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的所有存在数值化后的情报,全都被收纳进以A为中枢的机能中。



如杲是一般人的精神,在触碰到这些东西的那天一定就会立刻崩坏吧。事实上,计划实行前尝试的耐久实验里,就有许多受验考踏上可悲的末路。不过A相当特别。她展示出其他人无法比拟的适合度,而这也成为实行计划的根据。



就这样,世界得救了。



简直就像某个人所计划好的一样。



「说是得救,其实正确来说应该是暂时被束之高阁。」



B的声音传出。



「我觉得这是很愚蠢的事情唷?却实际被计划、立案并实行了。嗯,也没办法啦,因为真的束手无策。」



各式各样的影像流进A的意识当中。



这些影像是纪录也是记忆。是A——以及A之外的所有物体——经验后累积下来的结果。



「实际上你真的很努力。完成了只有你才能办得到的事情。你必须时常处理不停脉动的情报。而那无论如何都会伴随地狱般的痛苦。」



流入A意识当中的各种影像,其中有让她特别在意的画面。



沉重的地下室。巨大的门。打开门之后遍布于深处的压倒性虚无。



这些画面一瞬间冲过她的意识,在人心中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一经搜寻,立刻得到结果。没错,这是被称为幻视的现象。但对A来说同时是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你就置身现在看见的东西里活过、活着以及活下去。这就是你的命运。一般人当然绝对撑不下去。不论再怎么特别,你还是有心、灵魂,就是有这两者才有所谓的自我。那是宛如在汪洋中漂浮的木片、又细又小的自我。就是费尽心思要维持它,才会产生故事。」



理解逐渐在A的内心扩散。



同时产生了预感。不对,这应该是恶寒。探寻自己究竟为何人的旅程,看来到了终点时,她终于领悟自己的角色以及宿命。



「有数十亿人生存活在你体内。这些意识会变成一种梦境出现在表层并接受处理。永无止尽产生的空想、幻想——大量以故事的形式再生产,毫不间断地流入你的意识。」



「真要比喻的话,大概就像一直在看电影。不过是有几十亿部电影同时上映,还看了多达千亿次。老实说我根本无法想像。只能靠臆测来推断你受到多大的痛苦。所以你舍弃一切,舍弃工作、自我意识以及名字,像这样逃避到心象风景当中也理所当然。」



「但是呢,这原本也是你提出来的唷?虽然你已经忘记了。」



「请让我代替他吧。我来代替他成为祭品。」



「那么,说出结论吧。」



「也就是说,世界是由故事所构成。」



「而说书人就被称为神明。」



「神明大人,就拜托祢了。祢所编织的故事、梦想、幻想将会决定一切。」



回过神时,该处什么都没有。



原本只存在书本与书架的该处,目前已空无一物。是无限延伸的白色、白色、白色,只有一片单纯的空白。



不对,唯有一处不同。A原本是无存在的存在,现在却有了明确外形。A可以察觉到自己。白发、红眼。穿着女用衬衫与裙子。有着人类的外形。这是过去她以人类身分活着时的模样。



「——这就是……」



A凝视两手的手掌,发出呻吟。



「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是的。」



B回答。



A又问:



「阁下啊,请让我提问吧。」



「好啊。尽量问。」



「这个故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哪个部分是虚构,哪个部分是真实?哪边是开头,哪边是结尾?」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不论是过去、未来还是现在,在这个时候都是平坦的情报唷。你在几乎是无限的情报之海、选项的宇宙中游泳。这样的现象只会一直持续下去。虚构和真实全都一样。真要说的话,这里有的就只有你所书写、只属于你的故事。」



「这就是世界的形状吗?」



「没错。」



「这就是被拯救的世界吗?」



「没错。」



「这就是人们所选择,而我被选中的希望种子吗?」



「没错。」



「把一切赌在庞大可能性的尽头、理论上可能实现的新世界再建构吗?」



「没错。」



「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背负这样的重担吗?」



「没错。」



B的声音只是不断重复肯定的答案。



茫然的A只是痛苦地体认真相被揭开的世界,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么我的工作就到此结束了。」



B的声音说道。



「我就是你,我也是你所书写的故事。是你,以及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类,借由自我保存本能产生的可悲滑稽小丑。没有我这样的存在,你就无法保持自我。这是自导自演的自我怜悯。算是究极的巢套构造、自我解决。」



「现在就来回答『我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吧。这里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变。」



「我说起来就是你的调律器。」



「还有,自愿以合议制担任裁定者的三个人。结果,世界可以说是由这区区几个人构成的嘛。神明、副神以及跟在身边的随神。这里是一切的开始。没有结束的永恒开始。」



A跪了下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旅程的尽头,终于取回类似自我与个性的东西,但取回后等待她的只有侵蚀并把她吃干抹净的虚无。



「好了,让我们回归主题吧。」



B的声音这么说。



「来取名字吧。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名字——」



A低下头呢喃。



头发、眼睛、身体甚至是使命。现在的她已经取回这一切。



从重生的那个瞬间开始,翅膀便被扯掉,身体也被铁链束缚,被强迫完成身为一部分机能的工作。而且这仅是第一次。接下来究竟还要重复几次这样的事情?



结束、开始,再次结束然后开始。要像这样书写多少幻想?



「我的名字是……」



A终于承认了。



「世界。我就是世界。」



「是起始,也是终点。是一切,也是神明。或者也可以说是所有的可能性。」



「是把一切挤进唯一的自我当中的宿业根源。」



「但是,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



「我所取回的记忆,其更加遥远、深邃的地方,应该存在造成这种命运的某种契机。」



「感觉我从更早更早之前,就不断重复这样的事情。」



「我是神。应该说变成了神。」



「但是,真的没有可以称为原始之神的存在吗?我所认识的这个,有没有可能是超越者设计好的闹剧或排遣无聊的小游戏呢?」



「这个嘛……」



B的声音说道。



「撇除人类为了紧急避难创造出来的之外,是不是有所谓天然的神明?还是一切都只是你创造出来的故事?真相已不得而知。到处都存在巢套构造与时间悖论,什么是什么、哪个是哪个已经完全搞不清。就连觉得是第一次的这个,也没有手段证明是否如此。唯一能说,而且唯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在这里像这样来到了这个地方。」



「开始的地点吗?」



「同时也是终点。」



「阁下真是悲观。」



「如果我悲观的话,那也是你的心情。我是你创造出来的幻影,不过是从你记忆再次构成的我。只能靠想像来重现真正的我这时候有什么心情。再重复一遍,包括时间序列在内的所有事象全都变成一团混乱。经过你这个中继后,可以说变得没有意义。你从海底捡上来的全是碎片。原本就有的故事,也就是所谓的原型,就只能从碎片去推测。」



「已经没有人知道真相,存在的就只有现实,是这样吗?」



「不错哦,一旦取得契机,你的成长就相当快速。一下就取回你之所以是你的理由。」



「别这样夸我。我会不好意思。」



「没有啦,我也不算在夸你——啧,搞什么嘛。竟然突然就变得像你了。」



B似乎很无奈。



A——世界笑着说:



「阁下啊。我所创造出来的幻影啊。我绝对不会感到绝望。」



「哦,那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



「……就因为这样?你是说你可以接受一切了?你能解决自己背负的命运,以及自己抽中的下下签吗?不可能啦。那就像想要攻略拥有致命BUG的游戏。可以说是等同于诅咒的业障唷。」



看不见身影的B,就像在某处摇着头。



接着又以带着苦涩的声音说:



「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干脆放弃吧?丢下这种不合理的游戏也没关系。本来就不应该把命运全推到你一个人身上。虽然知道已经太迟,但我还是要说。放弃这种游戏吧。一旦开始,在完成攻略之前都没办法结束唷?虽然不是不可能,但也不代表一定能成功。不用实际进行故事也能知道,这绝对是地狱。放弃吧,丢下它吧。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应该能继续不至于崩坏的半吊子故事吧。」



B相当热心。



世界却笑着表示:



「那可没办法。阁下不是也说过,这本来就是我自己希望做的事。」



「嗯——是这样吗?」



「说起来呢,阁下身为我产生的幻影,所以可能不知道,其实阁下也跟我背负着同样的业障。阁下跟我说的话——一定有某个人这么对我说过。像是干脆放弃吧、丢下这种游戏吧。然后我可以跟阁下打赌,阁下一定会这么回答——别开玩笑了,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放弃。即使咬紧牙关也不会改变初衷,一定要靠自己的手抓住未来。阁下应该会做出这种坚定的宣言吧。我这么相信。」



「……是吗?会不会太看得起我了?」



「不,没这回事。阁下就是这样的男人。并非幻影的阁下绝对会这么说。过去、现在与未来,现在内含所有可能性的我可以确定这一点。」



「是这样吗?我都没相信自己到这种地步。」



「不,没这回事。阁下啊,我产生出来的虚伪阁下啊。或许阁下不知道,但阁下过去曾经对我这么说过,而且不只一次,次数连数都数不清。」



「我说了什么?」



「秘密。在应该来的时刻之前,我会静静地把它藏在心中。」



「唔嗯。」



B似乎感到不太高兴。



A依然笑着说道:



「接下来请把我说的当成自言自语。其实我和阁下,是早在阁下知道的世界毁灭之前,就已经相遇了。」



「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否则这种命运怎么会降临在我身上。若单纯是偶然,我怎么可能受得了。」



「唔嗯。也有这种可能性吧……」



「包括时间序列在内的所有事象全都变成一团混乱。这不就是阁下指出来的吗?在事象已经呈乱数分散的现在,因果关系已经没有太大的意思。不过,就先在这里牢牢记住,一开始还是有某种存在丢下骰子的事实。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一定要给那家伙狠狠一拳我才能够消气……嗯,只不过,也有可能我自己本身就是应该攻击的对象啦。」



世界双手环抱胸前,嘴巴闭成ㄟ字形,呼吸急促地说道。她可以说是火冒三丈。



看见她这种模样的B似乎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对我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完全变成你了呢。」



「阁下的演技确实相当不错唷?以我创造出来的幻影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啧,完全以神明自居啊。」



「这正是阁下的工作吧?」



「说的一点都没错。雏鸟离巢的时候总是让人寂寞。」



没有形体的B显示出看向远方某处的气息,实际上他确实感到寂寞。取回名字、从非神之身羽化成神明的世界可以了解这一点。



「好了,神明终于觉醒了。」



B这么说。



「现在就以调律者的权限解冻世界。」



「从现在这个时间点开始,所有因果将被改写。会改写成什么样的因果则不得而知——因为我没有那种权限。我的任务只是在适当的时间与地点转动轮盘,然后获得随机的结果。」



「这是世界的萌芽。」



「值得纪念的第一步。期待你的表现唷,世界。」



时间诞生。



空间诞生。



所有事物停滞,同时快转或者倒带。



一切都失去意义,或者反而获得意义。



「阁下啊。」



世界呼唤。



「非是幻影的阁下、我所爱的阁下,你现在应该也在某处吧?我期待某天能和你在旅行的尽头再次相会。这份期待是我唯一的依靠,宛如黑暗中唯一的光明般让我发挥机能。」



「接下来等着你的应该是极为惨澹的绝望吧。」



「但应该有希望。说起来,我就是因为身为全人类的希望,才会被赋予世界这个名字。」



「别担心,重复千亿次的期间应该会有所改变。人类就赌在这样的可能性上,而我则背负他们的愿望。所谓的进化原本就是这样吧。」



世界等待B的反应。



然而,到处都感觉不到B的气息。这时候世界才终于自觉「这里」打从一开始就只有她。终于有这样的自觉。幻影只能离开。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吧。接下来就只会半永久性地漂流在身为神明的世界所书写的故事,以及整个世界经过压缩、简略化后的活动当中。发芽的小小可能性,将在某一天的某个地方扎根,开枝散叶变成大树。



世界笑了。



过去是人类的我,这种时候经常像这样露出笑容。



我变成一个人,然后终于可以开始我的工作。继续书写只属于我的故事。就像从全世界的所有可能性中,也像是从沙漠当中寻找一粒沙,找寻着奇迹的瞬间。



好了,这里就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