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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旅途的圣职者(1 / 2)



台版 转自 zince99@轻之国度



黑暗之中,突然有道聚光灯被打亮,一道语带戏谑的男子说话声响起。



“来,让我们来制造恶魔吧──♡”



在光圈的中央,站着一名头戴大礼帽的奇妙男子。



他的年龄不详;即便大衣包裹住全身,依然能看出他有个圆滚滚的大肚子;他的眼睛被隐藏在圆框眼镜下;大得几乎可吞下一名小孩的嘴巴两侧向上扬起,表情就像是在笑。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还能认为他是个普通人。不过,他那对如妖精般又尖又长的大耳,还有脸上露出的只是一个宛若笑容的表情清楚说明了他绝非一般的人类。



他的姿态尽管看来滑稽,却又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感。



——他是‘千年伯爵’,我认识他。



千年伯爵轻轻偏着脖子,作出与他那庞大身躯完全不相称的可爱姿势。



“首先,准备好我们所制造的‘恶魔骨架’及两名人类这些材料吧——♡”



千年伯爵乐陶陶地拿出骷髅模型;那很明显不是真人的骨头,而是以人工所制之物。



——恶魔骨架。只要将灵魂放入后,便能复活的魔导式躯体。



不行,不能让他使用那玩意。



“人类方面,需要死者A一人,生者B一人。这两人之间必须具备非常紧密的羁绊。A如果是悲剧性死亡就更理想了♡”似乎是以黏土制的两具简略化人体模型缓缓地站起身。大概是用以譬喻人类吧,胸口上分别标明了‘死者A’与‘生者B’。



“好,材料齐全了,首先将死者A的灵魂叫回恶魔骨架中吧D这个步骤需要与A关系紧密的生者B‘呼唤’才行♡”



B叫着A的名字。一股如火焰般的物质从天而降,看来那就是A的灵魂吧。



A的灵魂进入了恶魔骨架。



——真讨厌……为什么我有种不快回忆又复苏的感觉?



千年伯爵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灵魂顺利叫回来之后,就立刻把B痛快地杀掉吧♡”



内藏A灵魂的恶魔骨架,听从千年伯爵的指示以小刀砍向B。



伴随着“啊——”的惨叫,B应声倒地。



“嗯,最后一道手续♡A钻进B的尸体中……♡”



恶魔骨架用脚勉强插进B的口中,之后是一阵令人想塞住耳朵尖锐、不快的噪音。



——讨厌。我不想看。我不想看这种景象!



“好,只花了三分钟♡披着B外皮的A恶魔完成了——♡”



眼神空虚、嘴角泛起邪恶微笑的B站起身。



“顺利制造恶魔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好好欺骗B喔♡”



千年伯爵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的表情清楚地显示出嘲笑人类的愚蠢对他而言是至高无上的喜悦。



——千年伯爵,恶魔的制造者,也是将这个世界导向灭亡的人。



千年伯爵消失了,眼前又重回一片黑暗。



——恶魔到底是什么?



——所谓的恶魔,就是利用恳切希望死者复活的生者软弱之心,而引发更大悲剧的一种存在。



——而我,我—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接着,亚连.沃克便醒了过来。



他慌忙地环顾四周。眼前是成排的木头椅子,耳边还可听见咪锵、咪锵的等间隔机械动作立日。



——啊,对了,我正在火车上,看来刚才是不小心睡着了。



亚连拨着雪白的头发,轻轻叹了一口气。



经过在印度的乘船旅行后,他总算抵达了英国。这种放下心来的感觉,大概是让他精神松懈的主因吧,而旅程也让身体累积了不少疲劳。



此时亚连察觉有道尖锐的目光,他不禁抬起头。



坐在他斜前方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赶忙将原本袭来的视线别开。



亚连露出苦笑,他已经习惯别人这种稀奇的目光了。自己的少年白发,会给人一种猜不透年龄的错觉。但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正确的年龄,只约莫记得大概十五岁——



——年龄不详。刚才自己所作的梦也……



但亚连却不愿回想。嗯,算了,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好梦。



亚连将目光移向车外。



英国乡间悠闲的风光从火车窗外急速后退。



在清澈的蓝天下,一望无际的草原简直就像掀起阵阵绿色波涛的大海。至于偶有几棵生长于草原中、枝叶茂密的树木,便有如海中星罗棋布的小岛般——



平静而温和的阳光洒在这片风景上,让人看了便忍不住想步入梦乡。



这时,车窗上微微映照出自己满怀忧郁的脸庞。亚连想起了刚才那位女性,除了发色之外,她或许也觉得自己从左额纵向延伸至脸颊的疤痕很恶心吧。



亚连轻轻碰触那道疤。那是他重要而无可取代的人留在他身上的伤口。当时的事,即便悄然过了三年,依旧鲜明得历历在目。



现在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宛若被锐利刃器切开胸口的强烈疼痛已不复记忆。就像缓缓沉入幽暗的水底般,自己独自一人在没有出口的夜之迷宫中彷徨着,仅留下一片虚无与孤独。



亚连轻轻闭上眼睛。



‘不要停下来,继续向前走。’



——你以前总是这么对我说。其实我很清楚,我绝对不会停下脚步。没错,我自己一个人也来到英国了,首先我得站上起跑线才行——



亚连的头顶忽然有一阵刺痛闪过,差点就令他发出呻吟。他的表情扭曲,用手轻轻抚摸着该处。



虽说绷带已经取下,自己的头还是会因为某些因素引发剧痛。



“被师父用铁锤敲头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亚连为了成为专门击退恶魔的圣职者——驱魔师,在克劳斯˙马利安元帅底下担任助手。



所谓的元帅,在驱魔师大本营‘黑教团’中,拥有可管理多数驱魔师的重要地位。这么一听会让人对元帅产生品格高洁的印象,但亚连拜于其门下的克劳斯元帅,尽管是个有能力的驱魔师没错,但性格却不按牌理出牌,乱七八糟的行动模式也足以称得上是怪人的范本。



他的生活费全靠向位于各地的爱人与朋友借款,每次走进店里基本上就打算赊帐。当现金周转不过来时,亚连只能莫可奈何地靠赌博贴补。——不过师父并不是坏人。



专心一意修行的这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直到两个月前在印度逗留时,克劳斯元帅才终于同意给予亚连驱魔师的称号。



没错,到那之前一切都很好。



然而,为了正式登录为驱魔师,自己必须前往位于欧洲的教团本部打个招呼才行。师父本人似乎很讨厌本部,所以不想跑这一趟,其实就连他在印度之事都对本部刻意隐瞒。



如果师父不想去的话说一声就行了,何必要打昏徒弟再落跑呢……



亚连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叹气了,他依然搞不懂这点。



“因为讨厌本部而逃跑也无妨啦……”



——是啊,师父并不是坏人。



“但至少要告诉我本部的地点在哪吧……我只知道在欧洲大陆的某处而已。”



师父似乎先将介绍信寄给教团一位名为科穆伊的干部,但如果自己无法抵达教团本部,那一切都是枉然。



当被敲昏的亚连恢复意识后,为了询问本部地点只好拚命寻找师父的踪影。



但即便是教团的情报网都无法捕捉到师父的位置,现在想想那时只是自己白费工夫罢了。



亚连偷偷探访师父常去的店,除了遭师父赊帐的店家要胁外,还被扮兔女郎的大姊们全身



“干洗”了一遍,最后只好身无分文地踏上前往英国的旅程。



亚连很佩服自己现在能走到这一步。



他已经看见熟悉的风景了。列车停靠于车站旁,可能是因为乡下小站没什么人使用的缘故,在此下车的旅客只有亚连一人。



亚连所抵达的地点,是一座邻近美丽湖泊的著名城镇。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就是除此之外也没啥特色的乡下小地方而已。



迈出规模虽小但气氛不错的车站后,石板地构筑的广场映入眼帘。广场中央矗立一座长方体的钟塔,静静地迎接亚连的到访。



真令人怀念——虽然自己是第二度造访此处,但却有种宛若重归故里的错觉。



尽管是乡下城镇,车站前仍然有成排的商店街,热闹程度并不遑多让。亚连怀抱着兴奋的心情,一边眺望在商店中购物的人们,一边沿着道路前进。



在和煦的日照下穿越商店街后,一片宽阔的草原出现在眼前。草原中零星散布着几户蜂蜜色外墙的民宅。踏在缓缓蜿蜒的泥土路上,亚连尽情享受着脚底那泥土的亲切触感。



与街道上不同,这里清新的空气包围着亚连四周。小鸟宛转的啁啾与草原在风中摇曳的波浪声也涌入耳中。四处人烟稀少,使人顿觉彻底远离都市的尘嚣。——这里果然是好地方啊。虽说交通方便的热闹都会也有其魅力,但乡间又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亚连用力吸了一口气。相连至天际的绿色大地及万里无云的青空,使他心中充满了辽阔感。



“好啦,迪姆恰比,可以出来了。”



从他外套胸口处滑出的,是一只翅膀犹如蜂鸟般拚命拍动的奇怪物体。原来,这是克劳斯师父为了代替自己而留给亚连的魔偶。



魔偶拥有球状的圆形身躯,上头展开类似鸟类的翅膀,还生着一条尖端貌似火焰形状的尾巴。



因为有些孩子看见迪姆恰比会被吓哭,因此在火车上亚连一直将其藏在衣服里。



至于亚连这趟旅程想前往的目的地,则是位于湖畔的小教堂。



那里住着一位师父的财源赞助者——玛莎。如果是她,一定会知道教团本部的位置吧?



话说回来,如果玛莎不知道就糟糕了,她现在可是亚连唯一的救星。



沿着小道一路前行,亚连感觉空气的温度渐渐降低,那是因为愈来愈靠近有水的地方——湖泊之故。



过没多久,他便看见一座外观犹如尖帽子的尖塔屋顶。紧接着,古老的木造教堂全貌也出现了。建筑物背后的灌木丛间依稀可见清澈的……终点总算到了。



在教堂旁的墓地中,有名身躯大如巨岩的男子背对亚连站着,应该是在修整墓碑吧。他那一身草帽与吊带裤的打扮依旧没变。



他是玛莎的佣人——巴巴。



怀念之情涌上心头,亚连对着那背影出声叫唤:



“好久不见了,巴巴。”



他那与巨体不相称、如同姜饼人般可爱的脸庞转了过来。



原本诧异的表情一下子绽放出笑容——巴巴边踏着天摇地动的步伐边狂奔而来。



“呜喔——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多久没来了?跟克劳斯神父大人一起出去旅行,应该有三年了吧?”



“巴巴,冷静一……”



话都还来不及说完呢……



亚连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巴巴浑身的力量一撞,飞向远处。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画出美丽的弧线。不过着地的姿势就完全不行了,亚连狠狠地摔在地上。



激烈冲撞带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所以我才教你要冷静一点啊……”



——也不必用全身的力量来表达喜悦吧……



亚连感受到泥土的冰冷,心中同时感谢幸好克劳斯师父敲打他的伤口目前已经痊愈了。——真是太好了。如果再吃两拳的话,我现在大概就要跟墓碑底下那些人作伴了。



“咦?亚连,神父大人怎么了?没跟你在一起吗?”



巴巴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好不容易才发现倒在地上的亚连身影。



“亚连,你怎么了?躺在那种地方睡觉会着凉喔。”



巴巴用力扯起亚连的手腕,勉强使他站起身。



亚连虽然脚步踉跄,但脸上依旧努力挤出笑容。



——是啊,巴巴也不是坏人。



亚连在回答的同时,口中还似乎咳出了一点血,他说:



“……师父目前不知去向……”



“是喔!玛莎!亚连回来啰!”



巴巴朗声地朝着教堂门口大吼。



尖锐的回音甚至响彻于墓地中。



教堂的门很不顺畅地被推开了。



“是亚连?”



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从地底响起的说话声从里头冒出。



一名白发老婆婆叩叩叩地拄着拐杖从教堂现身。



老婆婆的身材矮小,高度只到亚连的胸口,但却飘散出一股令大男人都会恐惧的妖气。如果是小孩大概会被吓哭吧。亚连突然有股“掉头就走”的欲望。



“好久不见了,玛莎。”



被对方皱纹底下暗藏慑人光芒的蓝色眼睛紧紧盯住,亚连不自觉地挺直背脊。



“啐……搞什么……”



说完的瞬间,玛莎弯曲的腰部发出不自然的骨头声。



“……糟了,我长年的腰痛又……”



“耶!?”



“对喔——玛莎只要一受惊,腰痛就会立刻复发!”“你、你很吵耶!又不是我愿意的!”



亚连跟在搀扶玛莎的巴巴后方,一同走进了教堂。



*



“那,我们先来玩扑克吧。”



身体一下子恢复过来的玛莎,到了桌边后完全不给亚连说话的空间便开始发牌。



亚连看着玛莎熟练的发牌技巧。



——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为了协助左手复健每天都在玩牌呢。



玛莎、巴巴,以及跟师父四人围着这张桌子



亚连环视起居室:目前派不上用场的大型暖炉、系在格子窗旁的古老蔷薇花纹窗帘。雕刻有美丽树叶花纹的木板上,则放置着十字架与烛台。



——完全没变呢。



“快点,把我发的牌拿起来!”



亚连不由得苦笑。



——对喔,只要我稍微迟疑一下,玛莎就会对我当头棒喝。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真的什么都没变。亚连既感惊讶又有种安心的笃定。



巴巴也是像这样挂着微笑靠在桌边。



亚连拿起发给自己的五张牌。



他瞟了一眼玛莎。她依旧面无表情,从那张扑克脸上完全看不出牌的好坏。



“对了,你为什么要回来?”



“老实说……”



亚连将为了被公认为驱魔师需要前往教团本部,以及师父没告诉自己最重要的地点在哪便行踪不明之事和盘托出。



“我认为玛莎应该会知道地点才对。”



“嗯,老身是帮你师父在此看家,所以当然知道那些事啰!”



这个答案让亚连松了口气。如果连玛莎都不知道,那自己就要举白旗投降了。这两个月的奔波也总算有了回报——



玛莎凝神注视着亚连。



“怎、怎么了吗?”“你这小子,真的想成为驱魔师?”



“是的。”



“心底应该有所觉悟吧?”



“有。”



——觉悟啊。



亚连望向自己的左手。



那是一只宛若被血染成深红的满布皱纹之手。手背上还埋着对恶魔武器用的十字架。因为自己生来就有这只怪手,才会被父母亲抛弃。然后被玛那.沃克捡回去养大——



出生就具备对恶魔武器的体质,或许这正是一种宿命吧。



但引导我为此戮力的,却不是命运或报酬等理由。



亚连丢出两张牌,将手伸向牌堆换牌。



霎时,玛莎的手杖狠狠敲了他一下。



“好痛!”



冷不防手背上吃了一记,亚连不禁惨叫,刚从牌堆拿起的牌也从左手落下、四散在桌面。



玛莎以不输给※高更三姊妹的骇人表情,恶狠狠地瞪着亚连。(译注:Gorgon,或译蛇发女



妖。在希腊神话中是一伙长有尖牙、头生毒蛇的妖怪。)



亚连浑身起了寒颤,感觉自己就快要石化了。



玛莎从口中吐出粗野而低沉的咒骂。



“你这小子,丢出两张牌交换,竟想从牌堆拿四张牌回去。如果对方是生手也就罢了,在我面前你以为行得通吗!”



“一、一不小心就……”



真是太大意了;这又不是非赢不可的赌局。



“你之前到底是过着何种生活啊?”



“非常、非常抱歉,说实话我身上半毛钱都没有,为了筹措来此的旅费才以出老千赚钱。”



亚连将头平伏贴在桌面上谢罪。



“不过亚连,看来你的左手已经可以顺利活动了嘛——”



巴巴微笑地说道。



“是啊……”



的确,上次自己来这里的时候,左手的神经还处于麻痹状态,连想动根手指头都很困难。慢慢进行复健后,才终于能正常地抓住扑克牌。



到现在,自己出老千的技巧甚至已进化到普通人无法看穿的程度——



“不过就算你不当驱魔师,还是可以自行打倒恶魔啊。”



“嗯,不过只凭我自己一个人的话,找恶魔就只能碰运气了。”



制造恶魔的根源千年伯爵,会在这广大的世界中飘忽不定、神出鬼没。



为了对抗那只魔爪所设立的专门机构,就是‘黑教团’了。



“我需要情报。如果能成为罗马教宗直属的军事机构——驱魔师的一员,我就能透过他们的情报网掌握千年伯爵与恶魔的动向。而且还能助我出入各种场所,有驱魔师的头衔应该会方便很多。”



“原来如此啊——”



巴巴似乎很感佩地点点头。



“哼,你才不见得有那个机会哩。”



玛莎突然吐槽道,并开始收整散落的扑克牌。



“真是的——玛莎,你也太毒了吧——”



巴巴蹙眉说着。



亚连已经很习惯玛莎如此不加修饰的说话方式了,因此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追问:



“所以,关于本部的地点……”



“好啦,我会告诉你的。”



玛莎冷笑道。她的这种笑容妖气冲天,就连怪物看见了,都会光着脚丫落跑吧。



亚连等待对方公布答案,结果对方的回答不出自己的意料之外:



“不过,可不能平白无故告诉你喔。”



——没错,其实玛莎也不是坏人。



这句话今天自己已经重复好多次了。亚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夜幕低垂后,教堂旁的墓地也被寂静所笼罩。



有位穿着素色连身裙的女性独自一人默默伫立于此,她那浓茶色的柔软秀发整齐地修剪至下颚附近。



她站在墓碑前,就像化为石像般一动也不动。亚连躲在稍微远离该处的树丛后方,偷偷注视着那名女性。



“就是那女孩。”



玛莎悄声对亚连说。



“她怎么了吗?”



亚连边忍耐压在自己背上玛莎的重量边问道。



“那女孩的恋人大约在一个月前病逝了,她每晚都会跑来这里哭泣。”仔细观察后,可发现她那纤细肩膀确实正微微颤抖着。



“她叫莉沙。你这小子,有办法让她重新站起来吧!”



“咦!我?”



玛莎理所当然地用力点头。



“成功后我就告诉你本部的地点。”



“耶?怎么这样?”



“吵死了!你快去吧!”



亚连被对方用力推了一把,从树丛中滚了出来。



——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啊!



他不满地回望玛莎,但玛莎却举起手杖。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亚连偷偷摸摸地走近莉沙。



“晚、晚安。”



他用腼腆的语气问候道。



对方以那噙着泪水的茶色大眼睛转向亚连。



靠近一看,才发现她比想象中还年轻。应该还不到二十吧。



莉沙被眼泪沾湿的脸颊一绷,就像只胆怯的小猫咪般,慢慢向后退。



半夜在墓地有不认识的男性上前攀谈,会引起警戒心也是正常的。



——我得先解开对方的误会才行!



“啊,我可不是什么怪人喔!我是最近才来这间教堂的……”



亚连拚命解释道,莉沙则停止了动作。



“你是修士……?”



“是的,是的。”



亚连使劲地点了点头。对方大概是从自己这身黑色外套、长裤,以及脖子上的领巾所判断的吧。尽管这是谎言,但为了解除对方的警戒,只好先勉强同意了。



“我注意到你似乎每晚都来这里……呃……你还好吗?”



莉沙的表情瞬间为之冻结。



下一秒钟,她那小女孩般的脸庞又开始抽搐,大眼睛中的泪珠像瀑布般倾泄而出,一直滴落到双颊上。



“呃,那个……”



亚连实在不知道面对女性哭泣时该怎么办才好。



莉沙不理会手足无措的亚连,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我是……躺在这座坟中之人的恋人。”



莉沙静静地注视着十字架。



“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宣告染上不治之症了。但我们依然爱上对方,并决定共度剩余的时光。”



莉沙蹲在地上,充满爱意地抚摸墓碑。



“虽然这样很难受……但因为深爱着他,所以我想直到最后关头都陪伴在他身旁……”



她并不拭去接连落下的泪珠,继续说道:



“永别的那一天,他对我说‘别了’……脸上还挂着微笑。因此,虽然我悲伤得想哭,但依然以笑容与‘别了’回应他……”“那的确……让人痛不欲生啊。”



亚连对着凝视十字架的莉沙说道。



“是呀……很痛苦。不过,我已经接受他的死了,我还得幸福地过完剩下的人生才行,不然他在天国一定会难过的。”



亚连盯着以双手覆面的莉沙。



“但……我的心情还没完全沉淀下来,一定是这样……”



莉沙也回望亚连。



“我能一直陪在他身旁看护,所以我并不后悔。我本来就打算接受他的离开,只不过……”



“莉沙!”



突然有个男人的大喊声响彻于墓地。



一名肥胖的中年男子踏着滞重的步伐跑了过来。



“医生?”



莉沙讶异地看着那男子,想必两人应该认识吧。



——整齐结上的领带与缝制良好的上衣、蓄胡。原来如此,是医生啊!



“我找你找好久了,你果然在这。”



医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并对莉沙一笑。



“我好担心你啊,因为拜访你家发现你竟然不在。”



医生满头大汗,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吧。



“真抱歉……”



“不,没关系,你没事就好。嗯?你是?”



医生将目光投向亚连。



“啊,他好像是新来的修士。”



“我叫亚连˙沃克。”



亚连礼貌地向对方鞠躬。



“原来是修士先生……看起来好年轻啊。”



医生的表情有些惊讶。



“我因为很在意莉沙小姐的情况,所以过来关心一下。”



“原来如此。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正接受我的诊治。很感谢你的关心,不过让她恢复过来是我的责任……”



医生轻轻将手搁在莉沙的肩头上。



“莉沙,我们回去吧。继续待在这里,他也不会回来的。”“……医生,关于这件事。”



“你的脸色很难看呢,刚才应该一直在哭吧?今天先回去休息好了,我明天再好好听你说,可以吗?”



莉沙轻轻地点头。



“那么亚连先生,我们先告辞了。”



医生轻轻扬起帽子打了个招呼,身旁的莉沙也低下头来。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哪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随时欢迎你来教堂。”



亚连看着那两人走出墓地。



*



第二天早上,亚连出现在教堂里。



“慢走!要好好把花交给对方喔!”



巴巴挥舞着手,亚连也举起手上的花束回应对方。



昨晚以后,他便一直不放心莉沙的情况。



看护染上不治之症的恋人,拚命要自己接受对方死讯的女性。尽管她努力打起精神,仍让人不自觉会感到心痛。



如果自己能为她的心情做点什么的话——



亚连脑海中浮现出那名医生的脸孔。



——既然她身边有这方面的专家,或许我没有帮上忙的机会吧,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她。



昨晚亚连对玛莎如此说明后,对方以不怀好意的笑容告知自己莉沙的住所。



——或许玛莎觉得我很鸡婆吧。



亚连依照玛莎提供的住址走进城镇。



“呃——第三条巷子左转——”



当他正在寻找充当地标的书店时,一位面熟的男子正朝这里走来。



那是昨晚前来墓地寻找莉沙的医生。或许是刚购物完要回去吧,医生手上拿着一个小纸包。



医生东张西望地检视四周情况后,步向公共电话。他那奇怪的举动启人疑窦,亚连忍不住悄悄跟近对方。



亚连走向公共电话旁的书局门口,随手拿起一份报纸并竖起耳朵。



“啊,是我。我知道了!钱在期限前一定会汇过去!”医生以拚死的激动模样向话筒另一头呐喊。



从昨晚他那冷静的神情很难想象得出眼前这副狼狈样。



——他向别人借钱吗?对方是债权人吧。



亚连从报纸边缘偷瞄对方。



医生的腿开始发抖了,大概是快要忍受不了的缘故。



“我知道了!后天对吧?我有借款的担保品!对,剩下的我会马上还你!你不要再跑到我



的医院来了,明白吧!”



医生咪喳一声粗暴地挂断话筒。



他似乎非常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高利贷真是烦人。”



医生低声以充满恨意的语气咒骂着。



这跟昨晚他对莉沙的温柔口吻截然不同。



——怎么会这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时对方似乎感觉到亚连的目光,朝这里望了过来。



亚连慌忙用报纸遮住自己的脸。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公共电话传来投入零钱的清脆声响。



“喂喂……是的,是我。很抱歉,每次都在百忙中打扰您。”



医生手里拿着话筒不停地低头。



——打给另一个高利贷吗?看来他借了不少钱啊。



或许是比刚才的对象更需小心翼翼吧,医生脸上冒出了冷汗。



“关于那件事,让您久等了。是的,今天、今天以内我一定会处理完毕,届时再以电话通知您!”



医生放下话筒,用力踹了一下附近的墙壁。



“混帐!莉沙那小妮子也太逞强了吧!”



——莉沙?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亚连差点惊呼出声。



为何会出现她的名字?



医生踏着匆忙的脚步消失在马路另一端。



——难道莉沙被医生要胁借钱给他吗?



看起来又不像。



亚连抱着无法释怀的谜团走向莉沙的住所。



*



莉沙家位于稍微远离城镇中心的住宅区。外观有着可爱的红色屋顶,是栋小而美观的木造旧房子。



拜访昨晚才认识女性的家,不免让亚连感到紧张,而且当时她又不停地哭泣,这让亚连更觉心情紧绷了。



——可是,我又不能放下她不管。



他轻轻深吸一口气后举手敲门。



“是谁?”



穿着素色连身裙的莉沙探出头来。



接着,她面露笑容地说道:



“啊,是昨晚的修士呀……你是亚连先生对吧?”



看来对方好像记得自己,这让亚连松了一口气。



“很抱歉突然拜访你,因为我很在意昨晚的事……”



“原来如此,真抱歉让你为我担心。”



莉沙微微笑道。她的眼睛虽依旧泛红,但笑容却显得无忧无虑。



“啊,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进来坐坐?我刚才正想泡个红茶呢。”



“是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对了,请收下这个。”



亚连把巴巴交给自己的花束送给对方。据说这是巴巴亲自在庭院种植、颇为自傲的淡粉红色玫瑰。



“哇,谢谢你!真漂亮,我马上把它放进花瓶里。”



莉沙天真无邪的笑容让亚连心中感到阵阵刺痛。尽管是不得不如此,但自己依然对她说了自称是修士的谎言。



进入对方的家门后,红茶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请在桌旁坐下吧,我很快就准备好了。”



“好的。”



亚连对从碗橱中拿出茶杯的莉沙点头致意,接着便坐在椅子上。



因为等待时无事可做,亚连便向房间四处打量:窗帘与桌巾以明亮的奶油色为基调,跟莉沙本人的气质很吻合,是一间静谧而清爽的房间。



再仔细瞧,玻璃窗擦拭得跟镜子一样明亮,地板也几乎一尘不染。



“真是高雅的房子啊。”



“谢谢你的夸奖。”这时,亚连发现桌巾上有几处透明的水痕,接着又看见一条被揉成一团的手帕。



——她应该还在因想念恋人而哭泣吧。



亚连看着将热水注入茶壶中的莉沙,心中感到一阵痛楚。



这时,亚连注意到架子上放着几只充当摆饰的相框;最前面的一张照片上,映照出莉沙伴随着一位身穿睡衣、躺卧床上的青年影像。



“让你见笑了。”



亚连吓了一跳,手持托盘的莉沙已站在他身旁。



“那时他已经无法从床上起身了……”



——所以,这张照片中的青年就是躺在坟墓底下的那位啰?



莉沙将倒入红茶的杯子轻轻放在桌上,并坐在亚连的对面。



“昨天晚上真的很抱歉。”



“哪里,我才该道歉,突然出声叫你……”



亚连又想起方才那形迹诡异的医生。



“对了,请问你跟那位医生是什么关系?你们看起来似乎很熟的样子。”



“其实,我的职业是护士……他是我现在工作医院的医生。我……当他去世后,一直感到很悲伤,医生说这是心病,所以才为我诊治。”



“原来是这样啊……”



亚连想起昨夜医生那过度保护莉沙的言行举止。



“对、对了,那种诊治方式收费会很贵吗?”



医生宣称最近就会有大笔款项入帐,而且那笔钱似乎与莉沙又有关联。



莉沙听见后吓了一跳。



“咦?不,医生说不收费的……他说看在我平常总是很努力地工作上。”



“是这样啊……呃,那位医生有向你提出借钱的要求吗?”



“不,怎么会呢?像我这种无依无靠的人,想养活自己都很辛苦了。那个,请问亚连先生,你听说了什么关于医院的不好传闻吗?”



“嗯?”



“最近医院的经营状况似乎不太好,有传闻说可能会倒闭。虽然医生保证不会有问题,但我还是很担心。”



“啊,这个嘛——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很抱歉,我问了奇怪的问题。”



亚连试着蒙混过去。



医院出现经营危机的传闻或许是真的。这么一来,关于借钱的事也有合理的解释了。况且医生还不敢使用医院的电话,还特地溜出去用公共电话联络。——但,这件事为何会牵扯上莉沙呢?她对此事似乎一无所知。



之后再去问玛莎吧,眼前先处理好莉沙的状况。



“你跟那位先生是在哪里认识的?”



“就是我工作的医院。我开始担任护士的时候,他——雷尼已经住院了。起初我跟他只是普通护士与病人间的关系,但不知不觉互相吸引……”



莉沙站起身,将架子上的照片取了下来;亚连也跟着站起来,跟对方一起看着那张照片。



“雷尼才廿一岁而已,却出入意料地平静接受自己的命运。当被宣告生命所剩无几时,很少人能够完全不为之动摇。我当时也有接受对方口出恶言的心理准备,但他是那么地泰然自若,甚至还为不熟悉工作的我加油打气……”



“虽然身体不好,但却是位心灵坚强的人呢……”



莉沙静静地点头同意。



亚连拿起放在旁边的另一张照片。上头除了莉沙与雷尼外,还有一位粟色头发的女性,她的笑容十分动人。



“这一位是?你的姊姊吗?”



“不,她是我职场的前辈——莎菈。她一直在我俩身旁守护我们,还非常关心我……其实莎菈的另一半也才在两个月前过世而已。”



“咦!真的吗?”



“是的,他是一位名叫李查特的制鞋工匠,在走出城镇时被马车辗过去。”



莉沙再度泪眼汪汪。



“他也是个很温柔的人,跟莎菈是很棒的一对。我们的感情很好,以前经常三人一起出去玩。”



“所以……那件事不只莎菈小姐,连莉沙小姐也很难过吧……”



除了恋人外,好友之前也过世了,而且是接连不断地——



不管什么人都很难承受吧。



“其实我……还能够承受,因为刚开始交往时,我就有觉悟跟雷尼相处的日子不会太长。不过,莎菈她是突然失去了互定终身的对象……真不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



亚连悄悄将手帕递给对方。



“对不起,我忍不住又哭了。”



“想哭的时候哭出来比较好,不要在意,反正我有好多条手帕。”



把新的手帕秀给莉沙看之后,她露出微笑。



“对了,昨天在墓地你想跟我说什么?”



“咦?”“你说‘我本来就打算接受他的离开,只不过……’,之后好像有话被打断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听你的诉苦。如果说出口,心情应该也可以变得舒畅一点。”



莉沙的表情扭曲,眼泪又像珍珠断线般大颗大颗地落下。



“……那件事,我不能说……”



“没关系啦!你说说看吧!”



但莉沙却摇摇头,接着垂下目光。



她那纤细的手紧紧抓住裙摆。



“我好想……再见他一面。”



她勉强挤出这句。



接着泪水便啪嗒啪嗒滑落至地板上。



亚连不知该回答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对方。



“很抱歉……你明明特地来关心我。”



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好不容易抬起头。



“哪里,我才该道歉,只顾着自己想知道的事……”



她应该就是像这样,一整天想着逝去的恋人独自落泪吧。



——这样实在太难受了。



“……莉沙小姐,你今天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傍晚要去给医生诊察,在那之前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那么,你可以带我游览这座城镇吗?”



“咦?”



这突然的请求让莉沙感到困惑﹒



——难过的时候,走出户外、转换环境也是一种改变心情的方式。



就像那时师父把我带来玛莎这里一样。



亚连继续说道。



“呃,其实,我是刚从印度来到英国的。”



“印度?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呀?”



莉沙惊讶地瞪大双眼。



“是的……的确很远﹒”



想起这漫漫长路的千辛万苦,亚连就不禁眼眶一热。



不,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了。



“我想早点熟悉这里的环境,所以,如果你愿意带我导览一下的话就太好了。”“原来……是这样呀,我明白了。”虽然起初有点迷惑,但莉沙还是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