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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夜话_61





  赵学军借着院子里的院灯,给王希写信:

  “王希你好:

  夏天到了,南方的天气一定很热吧。你在山西长大,一定受不了那里的天气。不过要多多忍耐。

  前天,我妈给你妈打电话了。阿姨身体很好,在单位也很好。王瑞这次考试,又拿了第一,也懂事了。我想下次你看到他一定长高了不少。

  大哥从军校来信了,叫我妈给寄十条纯棉裤衩,我妈说他是吃裤衩的。你都不知道,大哥现在可能装呢,每次来信还分两封,给我爸写的那些内容全是政治啊,什么思想啊。我觉得,大概咱们一起去捉鱼的时代,再也回不来了。

  你记得咱们小时候玩的那个白杨树林吗,刚才家里来的宋叔叔说那里要盖政府的二号院,三号院。等你再来的时候,我们怕是要搬新家了。到时候,我求爸给你留一间,你跟王瑞回来了,就家里住。

  王希,你在那边都好吗,虽然你每次都说好,可是我不信。就像我,每天也总有不好的事情干扰着我,难道你就没有嘛?告诉我好不好。

  这几天,电视上有很多你们那边的新闻,看样子你们南方的时代要来临了。我要是长大了,我就去你们那里,创业啊,办工厂啊,我觉得吧,只要脚踏实地,踏踏实实的,总会有所收获的,真的,虽然现在下海的人很多,可是干爹说,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占有先机的地方,正是在你们那边。所以啊,你要多多看些书籍,学些外语。真的,我觉得那些是有用处的。

  前几天,远方城市来了一位远亲,据说是我太爷爷的兄弟的大儿子的儿子。这种亲戚关系令我混乱。自从爸爸恢复了工作,各种亲戚来袭。这位老家的堂叔很有趣,据说是在你们广州有些办法。他这次来,是准备把百万吨钢材卖给老区,我爸爸当时就吓破胆,好酒好菜的招待了三天,好言好语的又把这位有百万吨钢材的堂叔送走了。

  现在周围很乱,很多人在做梦,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世界能产生出这等奇妙的想法,我妈说,买卖,买卖,你得有个现成的货物,才能买,才能卖吧?什么都没见,就相信可以发大财,赚大钱?干爹说,快速的发展,总是会带来一些奇妙的现象,那位堂叔也许就是被这样的现象卷进去了。我觉得,这样不好,非常不喜欢……”

  宋长安看着赵学军,拿着钢笔在那里很认真的写着什么,就蹦过去,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厚着脸皮看。老赵家的人,都写了一笔相当漂亮的字儿,光看文字,那字儿俊的就招惹人稀罕。

  “给谁写信呢?”宋长安问。

  赵学军捂起信,白了宋长安一眼:“嗯……你管我。”

  “我不管,我就是问问,吃香瓜吗,我给你拿。”说完,宋长安站起来。

  “你可别,我不欺负残疾人,我去拿。”赵学军把信叠成一个纸鹤放进信封,将信封糊好后,站起来,取了两片香瓜递给宋长安一块。

  “开了,开了。”一直很淡定的常誉,突然搬着凳子跟小朋友们扎堆在一起。这几天,干爹天天追着看西游记。只要西游记音乐一开,他就死也要站在最前沿。

  高橘子捅了赵学军一把,对他耳语:“学军,我看你干爹不对劲,他眼镜度数是不是不合适了,明儿你带他去眼镜店看看,他那副破眼镜都带了多少年了。”

  赵学军点点头,进了屋给自己干爹泡了一杯浓茶端出去。干爹端着茶杯,又炫耀一般的看自己爸爸。赵学军赶忙给自己爸爸也来一杯,不然一会人走了,他得给哀怨死。

  “嫂子,门口有人找。”改霞姑姑一脸古怪表情的进院子:“好像是你们老家的人,报丧的。”

  高橘子一个哆嗦,半拉香瓜掉到了地上。

  一家人急忙慌的来到后院门口外,一位穿着一身白的女孩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的看着这家的屋门发愣。她见高橘子出来,咬咬嘴唇:“二姨,我妈死了,姥姥叫我来喊你。”

  高橘子愣了一下:

  “月?你这是?给谁戴孝?”

  “谁?月月你说谁?”

  “你可别骗我!”

  谭月月正是高橘子的大姐,高苹果的大女儿,现在在市二中上高中。

  “我妈死了。”说这话的时候,谭月月的声音一点起伏都不带,好像有些不相信这事发生了,这是做梦。

  “怎么死的?你妈今年才……四十四岁吧。怎么就死了?”高橘子的声音有些裂,破了音儿。

  谭月月摇晃了一下,吸吸鼻子:“我妈给砖厂拉砖头,做砖胚的时候,突然吐血了,拉到医院,医院……医院说迟了……穿孔了……补不住了……”

  高苹果是累死的,活活累死的。一个得了肺结核的丈夫,五个孩子,两个在城里念书,两个在镇上念书,最小的十岁也在念书。全家大小,一家重担都在这个女人身上。高橘子这几年最恨的是自己姐姐。她发过誓,这辈子,就是死了,她也不原谅她。

  现在,高苹果死了,才四十四岁,累死的。

  坐在丈夫的车上,高橘子的表情是僵直的,她想起好多的事情。很小的时候她胆小,上茅房特害怕,每次都拉上大姐。那时候家里的茅房在墙外,每次去了,她们都能听到狼叫。那狼啊,叫啊叫的,有一天终于来了。那天,大姐就站在茅房门口,看着那大狼绿着眼睛就过来了,她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喊了一句“打狼!”两手一伸,硬生生的就把茅房的大青石头墙推到了。

  “小狗妞,坐炕上,想啥呢?嫁人呢?抬轿子,带盖子,红衣裳,绿袄子。狗妞子,嫁新郎。新郎不要,说妞脚大。妞哭了,狼吃了……”

  那满山坡子上的野花花啊!!姐三带着弟弟们遍地的跑啊,野啊,大姐背着小妹,自己领着两个弟弟,唱着小狗妞。

  对了……任谁……也不会唱小狗妞,那个歌儿,是大姐编的吧?好像就是呢,是大姐编的,大姐可聪明了。

  高橘子的眼泪,唰啦啦的掉落了,她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路,仿佛又看到了相亲那天,她穿着短了半截子的袄子,战战兢兢的站在村口不敢走,她大姐走了十多里地,抱着一个包袱,见了她就打开,在村口给她穿上了。那是大姐最漂亮的袄子了,红底的,黄花花袄。大姐嫁人就穿着那件衣裳,见到她的都说俊死了。

  “俺橘子,命是最好的,要嫁就要嫁个解放军,以后啊,吃皇粮,大姐就靠橘子了。享福呢!”大姐甜甜笑着。笑完又摸着她的大辫子,一下一下的:“俺橘子啊,长大了。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