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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2 / 2)


  知晴忙道:“你这丫头,又编排我!我可是看着大少爷上回吃了不少,少奶奶也喜欢,这才跟厨房要的呢!”

  许碧笑了笑:“你如今也用心了。”所以说用心和不用心真是不同的。知晴这丫头也不是愚笨,只是从前不上心,别说虾仁这种少见的东西,就是许府常吃的那些菜,许二姑娘爱哪个不爱哪个,她大概也没注意过。现在倒是细心了,说起她爱吃的东西来也是如数家珍,连沈云殊的喜好都观察到了。若真是肯这么用心,再勤快一些,就是一等的好丫头了。

  只不过,这些应该都建立在让她能过好日子的基础上。倘若要是让她跟自己去西北,恐怕她是不情愿的。当然,这也算人之常情,就算是奴婢也不是个个儿都会赤胆忠心只为主子着想的,只不过相应的,这样人也不会成为主子的心腹罢了。

  所以,如果她去西北,大概还得给知晴找个人嫁了。许碧沉吟着,搁下针线洗了洗手,拈起一个紫黑的葡萄填进嘴里,一咬,甘甜的汁水就溢满了口腔:“那椒盐备两份,一份味道重些,多加点儿花椒。”沈云殊口味重,上次吃的椒盐他就嫌淡了些。

  跟沈云殊说完那些话之后,许碧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她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遗憾。

  沈云殊可能……不会答应吧。毕竟这个年代,不纳妾的男人少之又少。而且即使是那些不纳妾的人家,大概也没有主母敢像她一样明白地说出这种“妒嫉”之语吧。尤其她现在连个儿子都还没生出来,唯一的筹码不过是自己的真心。然而真心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的男人看来,有或没有大概没什么两样,他们要的是“贤惠”,至于你究竟是真贤惠还是假贤惠,那倒不重要了。

  不过,在离开沈家之前,她还是要把该做的做好。努力过了,才不会后悔。许碧想着,拿湿帕子擦干净手,又把那件做到一半的中衣拿了过来。

  她手艺还不行,也就做做中衣了。这东西不必绣花绣朵的,只要剪裁得当,针线细匀就可以了,正好适合她。

  “姑娘才吃了几颗呢——”知晴一拍脑袋,“看奴婢糊涂的,方才周嫂子跟奴婢说,周平在外头寻着了一个不错的庄子,想下午来给少奶奶回话。”

  许碧险些忘记了。前些日子她叫周平夫妇两个在外头找找合适的庄子,手头上这四千两银子总要运转起来才行。铺子不好贸然入手,能买点合适的土地倒是稳妥的事儿。不过,假如要离开江浙去西北,这地也就不必买了。

  “先让他们看着吧,也不必急着就来回我,也去多看几家铺子,有没有什么他们也能做得的生意。”周平夫妇是能吃苦的,她打算把他们也带去西北。看着周平不是个笨人,倘若这夫妇俩能在外头担起事来,那她就轻松多了。

  知晴答应着出去了。知雨犹豫半晌,还是小声道:“姑娘,真的打算好了,要走?”在她看来,大少爷也是不会答应的。不管是在许府还是在沈府,那些来往的人家里,哪家没个妾啊?

  啊不,还是有的,梅大儒就没纳妾嘛!

  自从梅家兄弟住进沈府,府里的下人们也没少八卦他们,知雨就知道了,梅大儒的妻子与他是指腹为婚,夫妻两个相敬如宾,三子一女皆系嫡出。这些年梅大儒带着两个儿子在外游历,梅太太就在家中带着幼子幼女侍奉公婆,谁不说一声夫贤妻惠?

  许碧一笑:“我倒更希望像苏姐姐的外公外婆那样……”

  梅大儒家的事儿她当然也好奇,不过听完之后就觉得——相敬如宾,很难说究竟是不是好事。听说梅大儒时常出外游历,少则一月多则半年,这次带着两个儿子出来更是长达两年,所以梅太太恐怕不少日子都是在独守空房,还要伺候公婆照顾儿女,这——要不是这年头儿子都归父亲教育,而梅家兄弟又显然被教育得很不错,许碧都要疑心梅大儒对家庭究竟关不关心了。

  梅大儒曾经说过,纳妾,为子嗣计也。意思就是没儿子才纳妾。在这点上他算得上言行合一,但他跟梅太太的感情究竟怎样,却不能从他不纳妾上反应出来。

  而苏阮说过,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却是琴瑟和鸣,意趣相投。许碧想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要夫妻相得,而不仅仅是夫妻相敬。

  其实许碧觉得,她和沈云殊是“相得”的,也正是因为这份儿“相得”,她才不能“贤惠”,不能过那种有妻有妾的日子。即使是在这个时代,丈夫也许能分,但爱人,绝不能分。

  知雨还是有些不大明白:“可姑娘既然是舍不得大少爷——”若是她,喜欢的东西才要紧紧抓住呢,为什么越是喜欢,反而越要放手呢?

  许碧一时不知道怎么向知雨解释。男女平等的话就不用说了,知雨不可能理解,就如同她也不能说奴婢只是一项工作。

  事实上,许碧自己都觉得,这也不仅仅是用一句男女平等就能概括的。或者说,她要的,是跟所爱的人平等。我愿付出全部,所以我也要求你的全部。

  “……不是做生意论斤称两。”许碧头一次发现,尽管她上辈子就是靠文字吃饭的,可对于有些问题,语言永远是贫乏的,“不是说我有正妻之位,就可以再少要一点,哪怕将夫君分一点给妾室也无妨。不是这样。若是相互爱慕,即使他是一品大员,我是穷家小户之女,也只能以一心换一心。时人或会觉得,能予我正妻之位就足够了,可——这是不够的。”

  她费力想了半天,最后举了一个非常煞风景的例子:“就如同杀人偿命——高官显贵之家的子弟,杀了一个街头乞丐,官府判他抵命之时,可否能说因对方地位低微,他只消拿出半条命来抵给对方即可吗?心与命一样,都是不可分割的,若是能论轻论重,那便不叫爱慕,只叫权衡。”

  知雨听得半懂不懂,半天才讷讷地道:“可是,若是勋贵人家杀了个乞丐,最多就是以钱赎买……”谁会真为了个乞丐去叫那些高官显贵抵命啊?

  许碧哑然失笑:“,你说的也是。所以,大约还是我贪心了,恐怕最终,你就只能跟我去西北了。”

  “可奴婢看大少爷也喜欢您——”知雨还是忍不住要劝一句,“您就不能……”就不能和软着点吗?先把表姑娘的事儿搪塞过去,日后等生下了儿子,沈夫人也就没理由再往这院子里塞人了不是吗?

  “想要塞人,永远都是有理由的。”许碧淡淡一笑。生了儿子就不塞人了吗?这年头儿女人来个月事,还要想着该安排个人去伺候丈夫呢。更不用说若是怀了孕,这十月怀胎,可不更得给丈夫安排女人了?

  “我不想这样憋屈地过日子,时时还要担心。”许碧长长吐了口气,“我更不想满心欢喜地发现自己有孕,却被人说得安排人伺候夫君。孩子该是两个人感情的结晶,不是筹码,也不是任务——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她有点颓然地叹了口气。何止是跟知雨说不清楚呢,就算是她自己,也觉得盘绕在心中的复杂情感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

  “剪不断,理还乱……”许碧喃喃念了一句,有些失神地低声道,“我最不想的是——抱着一腔爱慕,最后却被渐渐磨光。说不定我会因为嫉妒而生出怨恨,甚至变得面目全非……若是这样,我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还能保有这份美好。”

  她自嘲地一笑:“我这个人哪,说到底,还是不行吧……”明明有很多事她都是可以宽容,可以忍耐,可以徐徐图之的,偏偏在沈云殊身上……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投入这么多了,以至于不能再等待了吗?

  知雨不是特别能理解自家姑娘说的这些话。她当然听说过好多正室夫人对妾侍姨娘其实都有嫉妒之心,都会暗中整治,可这种事谁会说出来啊,大家嘴上都是要宽容大度的。偏自家姑娘,居然那么明晃晃地就说自己嫉妒,这样,这样大少爷怎么会高兴?若是被大将军和沈夫人听见,那就更要麻烦了。

  “我不想骗他……”许碧深深叹了口气,“好了,不要说这些了,如今该说不该说的反正都说了,就等大少爷的答复吧。只要他说了不行,我也就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了。”

  知雨既无奈,又觉得没来由地心酸,看许碧低头又缝那件中衣,忽然有些生气:“您都说要走了,还缝这衣裳做什么!”

  “这不是以前没给他做过吗?”许碧倒是很平和,“说起来,我自从穿——自从死过一回,又骤然远嫁冲喜,确实是有些失了平常心,有些该做的事情也没有做。趁着这会儿做一做,也免得日后离开了,想起来再留下遗憾。”

  知雨终于忍不住抹了抹眼角:“还不知道表姑娘答应了这事没有……”若是答应了,姑娘怕是连这件衣裳都来不及做完就该走了。

  “表妹没有答应。”门口传来一声回答,吓得知雨险些跳了起来,一回头,只见沈云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一脸复杂地看着许碧。

  “什么没有答应——”知雨忍不住,也忘记了主仆有别,脱口就问了出来。

  “表妹说,她不做妾。”沈云殊依旧看着许碧,显然是在跟她说话。

  许碧倒有点好奇了:“给你做妾也不愿意?”

  沈云殊摇了摇头:“表妹说,你已经教导过她了,她并不克夫,也不会自甘堕落给人做妾。”沈夫人可是被噎得不轻呢。

  许碧笑了起来:“好姑娘,有骨气。”看了沈云殊一眼,“挺遗憾?”

  “怎么会。”沈云殊倚在门边上,仍旧凝视着许碧,“我只是觉得奇怪,她是怎么敢跟夫人这样说话的。你又是怎么教导的,能让她说出她不克夫的话来?”当初刚见着连玉翘的时候,她可是口口声声的说自己不祥,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这才几个月呢,居然就敢梗着脖子说自己不克夫了,许碧这简直是点石成金呢。

  “她本来就不克夫,全是这世道,男人死了就说女人克夫,那女人死了怎么不说男人克妻呢?”许碧嗤地一笑,“其实说这话的人自己也知道是假的,譬如说,明知道表妹克夫,怎么还有人敢纳她为妾呢?只要她自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自然就懂了。”

  “懂了是一回事,敢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敢自己去外头过日子就更是一回事了。”要不然,沈夫人怎么就那么有把握能说服她呢?只不过,谁也没料到许碧能把连玉翘教得开了窍长了胆子,硬是把沈夫人给撂干岸上了,在沈大将军面前险些没下来台。

  许碧仰头冲他笑了一下:“你太小看表妹了。是有些女子怯弱,对这世道只能低头,可不管什么时候,也总会有些女子是不肯低头的。”

  “就像你吗?”沈云殊眼睛里浮起一点难以琢磨的笑意,走到桌边,拉开一张椅子自己坐下了,“这世道不让你妒嫉,你偏要嫉妒?”

  知雨一听见妒嫉二字就觉得头皮发麻,很想开口替自家姑娘辩解一下,却被许碧摇手止住了,微微一笑道:“是。若你是我夫君,是我心中所爱之人,我当然会妒嫉。虽然妒嫉未必是出于爱慕,但不妒,却必定是无爱。有些人自以为家中妻子既对自己情根深种,又贤惠大度高兴看见他们纳妾,这样的人不过都是些糊涂虫罢了。他们的妻室,若不是装的深情,就是装的贤惠,更有些人只是暗中咽泪,只是做丈夫的假装没看见罢了。”